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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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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中之王踞蹲著,虎目在陽光下反映出威芒,額頭那個醒目的王字,更是在提醒對手注意,你是在和誰叫板。 而那頭悍熊,似乎並不在意猛虎的王者之威,悠閒地舔舔肥大的熊掌,斜著眼睥睨四野,好像在說:「窮吼什麼?老子又不歸你管,擺什麼臭架子?」 那種「帝力于我何有哉」的超然神色,著實令獸中之王憤怒,它使勁甩了兩下健尾,兩聲春雷頓時在鬥場上空炸響。 緊接著,它咆哮著向那悍熊撲去.猶如一陣狂飆卷過悍熊的頭頂。 獸王的身手的確不同凡響,只這一撲,便將悍然撲了個趔趄,悍熊猝不及防之下,騰騰倒退了幾步,才算僥倖躲過這閃電般的一擊,沒有被鋒利的虎爪抓破皮肉。 觀眾們還沒來得及為這精彩的一擊喝一聲好,獸王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撲來,那優美的身姿宛如一個訓練有素的技巧運動員,騰空劃出一道令人叫絕的弧線。 弧線越過悍熊的一刹那,獸王那鋼鞭一樣的虎尾順勢一掃,便結結實實地抽在了悍熊的後腦上,要不是被濃密的熊鬃遮住,人們一定會看到那在瞬間隆起的血棱。 只這兩撲一掃,便足以證明魯王的實力了,君臣嬪妃們齊聲喝起彩來,為那獸王的蓋世神威。 悍熊平白無故受了這兩撲一掃,又見群眾輿論明顯傾向于自己的對手,心中很是不平,頓時萌生了奮起反擊的豪情壯志。 它穩住身形,人立而起,兩條粗壯的前肢高舉著,等待猛虎的第三次撲擊,它的戰略意圖,是在猛虎撲來的時候,憑藉自己的體重和蠻力,揮臂將騰在空中的對手擊倒在地。 然而悍熊失算了,獸王對於弱小的對手,是注重鬥力,而對於像熊這樣的壯大的猛獸,它卻很講究鬥智。剛才那兩撲一掃,不過是顯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來一個先聲奪人,再往後,它就該用智慧和力量綜合取勝了。 獸王撲上來了,但並不像悍熊預料的那樣是從上三路撲來,它才不像熊那麼傻呢,明知敵人早已森嚴壁壘,卻非要來個自投羅網? 它這次撲的是熊的下三路,它趁熊臂高揚不及回防的機會,巧妙地伏低身子,幾乎是貼著地皮飛過來的,一片黃塵卷過之後,那熊的下盤被狠狠地抓了一把,連皮帶肉扯下一大塊不說,龐大的身軀也被這一抓鬧得失去了重心,嘔當一聲仰面便倒,震得鬥場堅硬的地面都轟然作響、微微晃顫。 「好!」 殿上殿下齊聲稱快,喝彩聲似乎在告訴獸王:別停下來,就這麼幹! 獸王畢竟是獸王,它不願意聽從任何人的旨意,哪怕是皇帝也別想命令它做它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它還沒有玩夠,它要盡情地戲弄那愚蠢的笨熊,把它的神威表演個淋漓盡致。 於是,它很大度地給了那悍熊一次喘息的機會,遠遠地坐了下來,那神態,就像把敵人誘進了自己的伏擊圈的大將軍,在高高的山崗上俯視山谷那一小撮很快就會成為砧上之肉的殘敵一樣。 悍熊低吼著從地上爬起來,奇恥大辱令它狂性大發.它笨拙地搖晃著身軀,向那得意洋洋的獸王撲來。 而獸王卻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很輕鬆地讓開了悍熊那蘊足了渾身蠻力的一撲,把悍然閃了一個踉蹌,還沒忘用虎尾挑逗似地抽了對手一個耳光。 「士可殺不可辱!」 那悍熊幾乎要喊出這一句悲壯口號了。它抬起頭,仰天狂吼,淒厲的嗥叫讓人心碎。 嗥叫聲中,它做出了讓魯王、也讓所有觀眾不解的舉動:它不再理睬那近在咫尺的仇敵,而是像人那樣後腿直立,用粗壯的熊臂交替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咚咚的響聲,仿佛在擂響一面碩大的鼙鼓。 它捶得很重,似乎捶的不是自己的胸膛,而是對手那令它不堪的軀體。 它示威似地緩緩轉動著身子,一邊轉,一邊拼命地繼續捶打,它轉向哪一面,哪一面的觀眾就能看見,隨著一下重擊,它的嘴角都會流出一股殷紅的鮮血。 捶到後來.它乾脆用利爪撕扯起自己的前胸來,濃密的胸鬃被扯落了,粗厚的熊皮被扯破了,連那飽蘊著力量的健肉也被扯得橫七豎八盡是長長的爪痕。 而它卻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佈:「來吧!我什麼都不怕!」 神勇的獸王被這種自殘行為震驚了,也弄蒙了,它什麼陣仗都見過,就是沒有見過這種不要命的! 「好小子,這是要玩命啊!」 魯王心裡嘀咕著,有心想退避三舍,可又怕丟了面子,有失王者風範,於是在觀眾的催促下,象徵性地向對手撲去。 它撲中了,但對手根本不躲不閃,而是敞開胸膛、張開雙臂歡迎這一撲。 甚至對於在身上到處亂抓的虎爪、到處亂咬的虎口也根本不介意,那悍熊只是緊抓住獸王的肩胛,拼命地搖晃著,用碩大的熊頭和虎頭對撞著,口中還發出嘿嘿的笑聲。 獸王怯懦了,它拼命掙扎著,想掙開熊爪的掌握。 但那是徒勞的,你想不玩了?我還沒玩夠呢! 悍熊把猛虎舉起來,遠遠地拋了出去。然後,又追上去,抓起對手,又是一拋。 倒黴的獸王,就這樣被對手玩弄于股掌之上,威風掃盡,顏面無存。 它再也顧不上什麼獸王的尊嚴,趁悍熊再一次拋出自己的機會,嗷地一聲竄了開去,一溜煙地鑽進了鐵門半開的獸籠,免戰牌高懸,再也不出來了。 觀眾們失望透了,沮喪的咒駡此起彼伏,他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不能容忍眾望所歸的獸王在勝負還沒有最後決出的時刻就這樣溜之大吉。 但他們很快就明白獸王為什麼會這樣做了,因為那熊已經瘋了,而面對一頭瘋狂的悍熊,除了盡可能地溜得遠一點,你還能做什麼呢? 那熊在失去了宣洩對象之後,它的餘勇沒有地方可以施展,於是,非常可以理解地轉向了剛才為自己的對手助威呐喊的那群兩條腿的動物。 它憤怒地撲向觀禮殿,在鬥獸場邊上,它輕而易舉地弄彎了兩根試圖阻擋它前進步伐的鐵欄杆,當著果若木雞的武士的面,堅定地爬上了玉石臺階。 情況突變! 剛才還在為精彩的場面而興奮不已的後宮佳麗們,眼看悍熊就要竄上殿來,頓時芳魂兒直飛九霄雲外,嬌喚連聲,權墮髻松,裙據零亂,顧不得尊貴的儀容,一個個四散逃命。 其實她們本不必如此驚慌,因為那熊並不是沖著她們來的,熊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坐在前排正中的那個傢伙,悍熊只對那個傢伙感到興趣,因為剛才就是他嚷嚷得最歡,力猛虎喝彩的聲音最大。悍熊決定把他幹掉,哪怕他穿著團龍蟒袍也無濟於事。 元帝湊巧就是那個傢伙。 他才是唯一真正應該逃命的傢伙。 然而又很湊巧,他剛剛痊癒的病體,並沒有為他提供足夠的力量去逃命。在悍熊當面的一瞬間,他甚至連招呼武士們勤王救駕的力氣都聚攏不起來,虛弱的雙腿,也像被緊緊粘在那把盤龍金椅上一樣動也動不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給臣子們一種印象,一種泰山崩幹前而面不改色的臨危不懼的印象。 儘管這種印象需要用生命作為代價才能換取,那也在所不惜——不,是無可奈何。元帝臨死前,所能做到的,大概也只有無可奈何這四個字了。 還有一個人也沒有逃命。 那就是緊挨著元帝的皇后王政君。 王政君並不是不想逃,也不是沒有力氣逃,論體格,她比傅昭儀強得多了,連傅昭儀都能夠在零點幾秒的時間裡從親愛的元帝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王政君也無疑能夠做到。 但她沒有這樣做。 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就是她的反應太遲鈍了。由於她十多年來對於後宮爭寵已經感到厭倦,由於元帝對她的可有可無的態度,使她變得對一切都麻木不仁了。當悍熊撲到元帝和她的面前的時候,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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