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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忙亂中,只覺姑姑的玉手拉了他一下:「別怕,跟著姑姑上殿,待會兒就侍立在你表兄的椅後。」

  王莽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樣隆重的夾道歡迎,頭也重了,腳也輕了,踉踉蹌蹌上了殿,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十步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還沒等他定下心神,就聽鼓樂大作,鼓樂聲中,贊禮官宏聲宣贊:「皇帝陛下、昭儀娘娘駕到!」

  接駕聲比方才更是嚎亮:「臣等恭迎皇帝陛下、昭儀娘娘,願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昭儀千歲千歲千千歲!」

  接駕聲中,王莽看見元帝威儀赫赫地走上觀禮殿,身後還跟著一個妖冶豔麗的女子,心想,這女人大概就是什麼傅昭儀吧?看她那妖媚樣子,比皇后姑姑的端莊雍容可差得遠了,憑什麼就把皇帝的魂兒給勾住了?

  正想著,只見皇后姑姑已經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斂容接駕:「臣妾恭迎聖駕。」

  元帝臉色平淡地揮揮手:「坐下罷。」

  便轉過身去,對傅昭儀微笑:「昭儀也請坐下。」

  傅昭儀與王皇后對視一眼,連招呼也不打,就大模大樣地坐在了元帝的左首。

  元帝扭過頭,看見侍立在劉騖椅後的王莽:「這孩子就是皇后的侄兒嗎?」

  王莽趕緊趨步上前,伏身下拜:「小草民王莽,叩見聖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帝點點頭:「這孩子倒也懂些規矩,平身罷!」

  王莽謝恩站起,卻聽見一聲冷笑:「哼,一介草民,也配在皇帝身邊侍立,應當下殿去!」

  王莽不用抬頭,也知道這是傅昭儀在說話,他不敢回話,卻靜靜地等著皇帝表態。

  元帝笑了笑。

  「昭儀何必對小孩子這樣,就讓他陪陪他表兄吧。」

  「謝主隆恩。」王莽嘴上這樣說著,倒退著回到太子椅後,心裡卻在發狠:「好你個狐狸精,我招你惹你啦?等著吧!等老子哪天得志,非整整你這姐己、褒擬不可!」

  傅昭儀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帝后們「入座為安」了,文武百官、後宮嬪妃也全都各就各位了,鼓角聲重又震天價響起,鬥獸開始了!

  率先登場的,是一頭野豬和一頭豹子。那豹子一身金錢花紋,被陽光一照,斑爛絢麗,煞是好看。對比之下,那野豬就顯得醜陋多了,兩顆撩牙在豬嘴外面毗著,發出慘白的光芒,豬鬃像鋼針一樣聳立著,黑黢黢的粗笨身軀,顯得十分肮髒。

  那美麗的金錢豹,從籠中竄到場內,奔騰跳躍,著實展示了一番矯捷的身手,先聲奪人的第一印象博得了君臣嬪妃的交口讚賞:「好漂亮,好神勇!看那醜豬如何抵擋!」

  而那野豬也不甘落後,進得場來,雖沒有豹子的靈活矯健,卻也步履沉穩,步步為營,前身低伏,後腿如弓,兩隻兇狠的小眼怒視對手,笨拙的身軀緩緩移動,看似笨拙,卻是暗合了以靜制動的兵法要旨,令咆哮騰跳的金錢豹急切難於得手,只得也放慢速度,圍著野豬繞起圈子,尋找著致命一擊的突破口。

  豹子的腳步越來越快,圈子越繞越小,而野豬的弱點也逐漸地顯露出來:它的身子笨了點,當圈子大的時候,位於圓心的它還可以跟上豹子的速度,始終把頭部對準豹子.可是當豹的步子加快、圈子縮小之後,它就難免有一種跟不上趟的感覺了,一刹那.它的臀部暴露在豹子的尖牙利爪之下。

  說時遲那時快,金錢豹捕捉了這千分之一秒的機會,飛一樣地縱身撲上,野豬的屁股被咬住了,一美一五兩個畜牲扭在了一起。

  隨著發自獸類喉部的那種淒嚎慘叫聲音.一股鮮血箭一樣地噴射出來,那豹子猛地一甩頭,三斤多重的一塊後臀尖,免費饋贈了。

  「好!幹得好!」

  被鮮血刺激著的君臣嬪妃們,頓時興奮起來,那種殘暴的原始劣根性,開始在觀眾們的血管中奔騰,他們渴望著更強烈的刺激,期待著更狂暴的場面。

  豹子一擊得手之後,並沒有驕傲自滿固步自封,躲到一邊去品嘗勝利果實,而是噗地一下吐掉口中那塊鮮血淋漓的臀肉,再接再厲,要奪取最後的勝利!

  而那初戰失利的野豬,也被這撕心噬肺的疼痛激發起復仇的決心.立志要洗雪恥辱、收復失肉!

  剛才的被咬噬,對於這頭皮糙肉厚的野豬來說,並不構成致命的傷害,它的戰鬥力還在,或者可以誇張一點說,少了三斤多肉,它的身體反而倒靈活了許多。

  野豬痛定思痛,終於悟出了取勝之道:「老子有的是肉,一口三斤,也得一百多口才咬得乾淨!老子今天豁出這三百多斤肉了,看你有多大本事!」

  自從決定用飼敵之計取勝之後,野豬反倒沒了包袱,只要喉管不被咬斷,老子就跟你沒完!

  那豹一擊得手,再擊成功,三擊奏凱,片刻之間,野豬已經被它咬了十多口,真正是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但隨著太容易得到的節節勝利.豹子心裡也犯起了嘀咕:「這頭蠢豬怕不是肉做的吧?怎麼掉了幾十斤肉還一點兒事兒都沒有?我怎麼才能儘快結束戰鬥呢?」

  就在它猶豫不定,不知是不是應該繼續出擊的當兒,野豬利用了它那片刻遲疑,嚎叫著猛撲過來.發起了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反攻!

  自古道哀兵必勝。白骨畢現的野豬就是這樣的哀兵.它此刻真正是痛定思痛,卯足了勁,用鋒利的撩牙剛勁無儔地刺進了金錢豹的美麗油亮的喉管,還意猶未盡地奮力前沖,一直把對手抵到了鐵欄杆上。

  被刺中喉管的豹子,後背抗住鐵欄杆。兩隻利爪拼命撕扯,把野豬的頭臉抓得面目全非,可野諸就是不松不讓不退,嚎叫著繼續用力刺著。

  這一幕兩雄殊死慘鬥,一直持續了有半頓飯的工夫.人們才看到揮舞著的豹爪慢慢地停在了空中,鮮血已經流盡了的豹子,終於不再動彈,那美麗的金錢花紋,成了一件腥紅壽衣上的黑色點綴。

  野豬勝利了。

  可是勝利者也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保持著勝利時的那種姿勢,就那樣僵住了,再也不曾移動過一寸一分。

  人們都沉默了,半響,才聽到元帝那略帶惋惜的聖諭:「封野豬為烈勇侯,豹子為捷勇侯,各以侯禮安葬,搭下去吧!」

  簡直是開玩笑,畜牲也能封侯?

  可是元帝自有他的主意,以他的意思,畜牲表現突出都能封侯膺爵,此事傳遍天下,還怕沒有忠勇之士前來報效國家?想當年秦始皇不也封過泰山的五大夫松麼!

  王莽望著同歸於盡的豬、豹二位侯爺,歎了八個字:「可歌可泣,可圖可點!」

  劉驁卻不以為然:「這點小玩鬧,墊場子的把戲,算得了什麼?等下的熊虎之搏才更有味道呢!再說了,兩獸相鬥,畢竟還不如人獸之搏,當年,我忘了是誰了,因為直言犯諫,惱怒了當時的天子,就命他下場搏虎,要不是天子只是想殺殺他的氣焰,暗賜他一口利刃,早就葬身虎口了!就這樣,也把他嚇得快尿褲子了!可惜我沒趕上,要是我,就讓他空手搏虎,那多帶勁兒呀!」

  一番話說得王莽毛骨悚然。

  「伴君如伴虎」,這話當真不假!怪不得歷代多少高人,或者是躲進深山不願出仕,如介子推,或者是功成名就後浪跡江湖,如張子房。廟堂雖高,玉帶雖美,卻無異於這鐵籠鐵鍊,囚住你、鎖住你,整天和喜怒無常的君王這頭猛虎在一起,那種終日提心吊膽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也許就是因為劉驁的這一句無意之言,促成了王莽多少年以後下決心不當伴虎之人而要當那噬人之虎的決心,劉家天下也就改了姓氏達十五年之久。

  不過這會兒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王莽還只是一個七歲的娃娃,只是一個對人魯相搏僅僅懷有畏懼心理的小草民。

  而對於兩獸相鬥,他還是饒有興趣的,他喜歡這種悲壯的氣氛,喜歡這種事先不能預知結局的而又與己無關的生命之爭。

  這不,當鬥獸的重頭戲——熊虎之鬥開始的時候,他不是又全神貫注地把倆眼瞪得溜圓麼?

  熊虎之鬥顯然和方才的豬豹相爭不是一個檔次。號稱獸中之王的猛虎,以它那君臨天下的王者風範,從容不迫地步入半場,那種不怒而威的氣概,令人望而生畏。特別是它引吭長嘯的那一聲吼,端的是驚天動地、蕩海搖山。

  而那頭悍熊,也並非等閒之輩,經過整整一冬的休眠,雖然略顯削瘦,卻並不贏弱,單聽它咚咚的腳步聲,就已知道在它的身體裡蘊藏著什麼樣的力量了。

  這才是一場真正重量極的比賽。

  一開始,雙方沒有短打武生的那種貼身肉搏,而只是遠遠地怒目而視,但那種肅殺之氣,遠在殿上的王莽都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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