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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你在書房幹什麼?不知道你媳婦生兒子啊?」劉詢的語氣挺嚴厲。

  「兒臣,兒臣是在引經據典,想給皇孫起個好名字。」

  「這倒是個理由。」劉詢的口氣緩和了一些,但他認為,小孫子的誕生,不僅是劉家、也是全國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既然茲事體大,就必須聖躬親問,於是,他沉吟片刻,金口玉言發下聖諭:「古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孩子是漢室的希望,一定得取個好名字!以朕之意,治理天下,必須有縱橫馳驅的才幹,非千里馬之才不能勝任,就給這孩子取名為驁(áo)吧!」

  驁,是個不常用的字,一般的現代漢語字典中已經不怎麼收錄了。它讀傲,有三種字義:第一種,是名詞,駿馬的意思,《呂氏春秋·察今》中說:「良馬期乎千里,不期乎驥騖。」高誘注解道:「驁,千里馬名也。」第二種,是形容詞,馬狂奔的意思,一般與驕字合用,組成「驕騖」一詞,形容恣縱奔馳的狀況,《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說:「低昂夭矯,據以驕驁兮。」張揖說:「驕驁,縱恣也。」第三種則是通假的用法,和傲字的意思一樣。不管怎麼說,劉詢是希望這個孩子長大了之後,能夠像脫韁的駿馬一樣,縱橫馳騁,成為興旺漢室的一代明主。

  劉奭當然對老爸的用意十分清楚,而且,他還明顯地感覺到這個「騖」字裡包含著老爸對他懦弱謙順的不滿,但是,他還是代表兒子感謝皇帝陛下的賜名之恩:「多謝父皇為皇孫賜名。」

  「慢!」劉詢想了想,又補充了幾句:「名字名字,不能有名無字,朕也懶得動腦筋了,乾脆,這孩子就姓劉名驁字太孫吧!」

  說是懶得動腦筋,其實這個「字」裡面腦筋可動了不少!因為,「太孫」,嚴格說起來並不宜於用來作「字」,這太容易和一種地位相混淆了。皇帝的兒子中,預定的帝位繼承人叫「太子」,而「太子」之後的繼承人才叫做「太孫」,如今劉詢為孫子起字叫「太孫」,這不是明擺著說,劉驁肯定要接劉奭的班,成為劉詢之後的第三代皇帝麼!

  這御賜的一名一字,不僅不可動搖地肯定了剛出生的這個小娃娃的繼承人地位,同時,也明確了王政君成為太子正妃,將來順理成章成為皇后的燦爛前途。

  過了沒多久,王政君就成了太子的正妃,儘管她並不能壟斷劉奭的情愛,甚至依然很少有機會與他交歡。

  都說隔代長輩容易溺愛自己的孫輩,這話一點都不假,不過,兩千多年前這位皇帝老爺子,對於太孫的溺愛未免也太過分了些。

  劉驁剛過滿月,老爺子就著急要體會「抱」孫子的天倫之樂,儘管政務繁忙,每天還都要抽個空兒跑到太子宮來,「親自」抱上一抱,一邊抱,一邊逗弄著劉驁:「我的寶貝孫子!可把爺爺想死了!」

  見了寶貝孫子的面,大漢天子的威儀也不要了,什麼宮廷禁忌也不講了,「朕」字也不用了,連「死」字也說出來了,瞧瞧,把老爺子折騰得有點兒胡說帶八道了!

  劉驁可不懂這個白鬍子老頭兒在說什麼,他只覺得這個老頭兒挺好玩兒的,特別是那稀稀拉拉的白鬍子,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挺扎眼,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揪它們。

  「別揪別揪,爺爺就那麼幾根鬍子,揪光了,可就不是老皇上,成了小皇上啦!」

  王政君見兒子鬧得不像話,趕緊過來,要把劉驁抱走。

  劉詢卻不答應了,連聲頒旨:「別介別介!朕還沒抱夠呢!君兒,朕這一整天,盡想著趕緊辦完公事,好來抱抱朕這寶貝孫子,結果,有好幾件奏章朕都給批錯了!其中有一件,是位姓孫的大臣上的,你猜朕批了什麼?朕給批了三個字:『好孫子』!」

  說罷,劉詢忘了自己的帝王身份,一向在臣子面前不苟言笑的他,竟放懷狂笑起來。

  王政君雖然顧忌到君臣尊卑的規矩,卻也被劉詢的歡愉情緒感染了,不覺笑出聲來。

  劉詢懷中的漢家「千里駒」,見兩個大人笑得高興,有心潑他們一瓢冷水,悄沒聲地打開閘門,老實不客氣地往大漢天子的龍袍上撒了一泡尿!

  「什麼東西,這麼燙?好孫子!你這不是要爺爺的好看嗎?朕,朕,朕也『鎮』不住你了!」

  等到劉驁能走路了,劉詢索性省去兩頭跑的麻煩,把小傢伙接到了自己宮裡,每天跟自己「同吃同住同勞動」,連上朝這樣的大事,有時也帶著孫子一起去,還美其名曰:「讓他去看看.將來當皇帝的時候省得臨時抱佛腳地現學!」

  有一天,老皇帝心血來潮,居然讓太孫劉驁過一把皇帝癮,把他抱在盤龍金椅上,弄幾個太監宮女裝成朝臣模樣,侍立在劉驁的周圍。

  老皇帝劉詢慢慢開導這個剛會說話的「小皇上」:「好孫子,現在你就是皇上了,皇上就是天下第一大的人物,要什麼有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想想,你要是當了皇上,想幹些什麼大事呢?」

  聽著劉詢一本正經向那孩子傳授「帝王之道」,再看看那位坐在金椅上不住地要往下出溜的「小皇上」,階下那些臨時大臣們都咬住嘴唇止不住想笑。

  其中一位體態豐腴的宮女竟憋不住了,卟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卻吸引了「小皇上」的注意,他終於發出了模擬皇帝的第一道旨意,沖著那正笑得花枝亂顫的宮女喊起來:「我要吃奶!」

  後世的史家們曾經對這一幕荒唐戲劇評頭品足,認為這件事有兩個預兆,卻是不大吉利的:第一,劉詢把帝王金椅讓給別人去坐,儘管是他的嫡親孫子,這也兆示著他的帝祚不永;第二,劉騖的第一道旨意竟如此荒誕不經,儘管這是剛斷奶沒幾年的小孩子所難免的荒唐,也兆示著他將來的帝王生涯中,酒色二字必定占了很大分量。

  不知道這些高明的史家是否在扮演著事後諸葛亮的角色,反正他們說的這兩個預兆後來都應驗了。應驗得最快的是所謂「帝柞」問題,當年就應驗了,慢的是那個「酒色」問題,一直到劉騖當上皇帝之後才展現在眾人面前。

  自從開玩笑似地讓劉驁坐了一回盤龍金椅之後,劉詢就開始龍體欠安,到了這年也就是黃龍元年(公元前49年)的冬天,劉詢終於熬不過病魔的困擾,駕崩歸天了。

  太子劉奭高高興興地摔完了喪盆子,離開太子宮,登上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寶座。

  從此他再也不用擔心聽到嚴厲的父皇那隨時可能傳來的批評,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他那個頗得父皇欣賞的異母兄弟劉欽威脅到他的太子地位了,一句話,他解放了。

  解放是解放了,但並不是徹底的解放,已故皇帝的陰影還籠罩在他的心頭,最明顯的,一個是「太孫」,一個就是王政君,他們總使劉奭感覺到父皇還活著。

  但這兩個人物,又都是惹不起,扳不動的,在標榜孝道治國的西漢,總不能老爺子剛蹬腿,就把他所喜愛的人都打入「冷宮」「另冊」吧?

  何況這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長得又是虎頭虎腦,十分招人喜歡,就說父皇通過溺愛孫子來表露對兒子的不滿意,一個吃奶的孩子你能把他怎麼樣?

  另一個是自己當太子時的正妃,跟了自己這麼幾年,一直恪守婦道,儘管自己對她一向冷漠,可她卻從不抱怨,這在幾十個姬妾中是難能可貴的,更何況她又是太孫的親生母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還有疲勞呢!

  想來想去,反正老爺子已經不在了,這兩個幼子弱母的,也不能對自己產生什麼危險,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先把他們的名位給明確了吧!

  於是,在登上帝位後沒幾天,劉奭就冊立三歲的皇太孫劉驁為皇太子,同時把太子的生母王政君立為捷妤。

  這婕妤是皇帝妻妾中僅次於「皇后」的封號,之所以沒有一下子直接立王政君為皇后,可能是考慮到不能破格提拔太快了,總要神一神她,免得她將來驕傲自滿,不服從領導。

  抻了三天,抻不動了,這才正式宣佈王政君由婕妤轉正為皇后。

  這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對我們這部小說迄今為止還只在引子中露過那麼一次臉兒的主人公王莽來說,她的親姑姑王政君能夠立為皇后,將對王莽的一生,對他的飛黃騰達起到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

  如果沒有王皇后——這是王政君現在的正式頭銜,劉奭的養母王皇后這時已經成為王太后了——如果沒有王皇后,也就不可能有一個新貴的王氏外戚集團的誕生,更不可能有一個權傾朝野、把持朝綱的王莽的橫空出世!

  二丫頭成了皇后,這可樂壞了他那個當過刀筆小吏的老爸——王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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