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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國與國之間的爭鬥說到底是人才的智鬥。東晉所以始終無所作為,在於桓溫不是一流人才,不如前燕的慕容恪、慕容垂,更不如前秦的王猛。而新繼桓溫而掌權的謝安卻不是一個等閒之輩。此人文韜武略,高瞻遠矚,忠心耿耿,臨危不亂,王猛認為絕不可輕視。不過,趁桓溫新逝、東晉權力轉換之機,前秦是可以有一番作為的。前秦攻佔東晉的梁、益二州(四川),就是鑽了東晉權力轉換的空子。這場戰爭結束時,東晉的權力交換已平穩完成。權力落在謝安、桓沖手中。桓沖不似他的哥哥桓溫那麼野心勃勃,是個難得的戰將,謝安可以駕馭得了他。因此,王猛在遺囑中說東晉「上下和睦」,勸誡苻堅不要圖謀東晉。

  然而,苻堅將王猛的遺囑當成了耳邊風。為王猛治喪他哭得如喪考妣,對王猛金玉良言卻拋在腦後,從這一點足可見苻堅的為人:重表面而輕實質。他哭王猛只是做給群臣百姓看的,為了證明自己尊重人才,而並非真正重視了王猛的意見。

  王猛的墓上剛剛長出青草,苻堅便開始四面用兵。公元376 年,苻堅派兵攻滅了前涼,俘虜了涼王張天錫,接著便籌劃向東晉用兵。公元378 年,苻堅兵分兩路東西對進攻擊東晉。西路軍由其子苻丕掛帥,率慕容暐(原前燕皇帝,被苻堅任命為尚書)、慕容垂、姚萇等共17 萬大軍攻襄陽;東路由兗州刺史彭越掛帥,率將軍俱難、毛盛等共近10 萬大軍攻淮南、蘇北。戰爭整整打了近一年,西路軍勉強獲勝,東路軍大敗而回。如此戰爭結局本應讓苻堅猛醒,重新審視王猛在臨終遺囑中關於晉不可攻的預見。

  先說東路軍,彭越曾向苻堅吹牛說,只要批准他進攻,攻克淮南不在話下,結果謝安派謝石、謝玄水陸同時反擊,一舉擊敗彭越。苻堅應該好好研究一下謝石、謝玄了,但是他並沒有當一回事。

  再說西路軍,17 萬人馬攻一座小小襄陽,守將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朱序,苻丕居然屢戰屢敗。從378 年攻到379 年,襄陽仍穩如泰山,苻堅氣得令苻丕不顧一切地進攻,如春天不破襄陽,賜其自殺。苻丕親自督戰,仍然敗下陣來。最後,由於朱序的部將李伯護貪圖重賞,叛晉為苻丕作內應,苻丕才破了襄陽。17 萬大軍取一座城池尚且如此費力,何況渡江作戰?苻堅只看到這一仗終於打勝,卻沒有看到從這一戰中暴露出的危機。以前秦軍隊的戰鬥力,攻襄陽本不應成為問題,為什麼如此之難呢?苻丕手下的大將們一個個心懷鬼胎也。慕容暐、慕容垂、姚萇都是王猛告誡苻堅要警惕的仇人,苻堅卻讓他們手握重兵,他們心裡盤算著如何用這些兵馬重整旗鼓,複國為王,哪裡還會賣力與東晉作戰?萬一把家當拚掉了,靠什麼來複國?

  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教訓不在軍事上而在政治上。王猛在臨終囑咐中講,東晉仍是中國的正統。這話可謂講到了根上。過去,你苻堅要人民與自己一齊消滅殘暴的鮮卑族統治者,漢族人民會衷心擁護,積極參戰,現在你要人民與你一齊來消滅「正統」的東晉,漢族人民不但不會擁護,而且會造反。

  苻堅不但沒有從攻襄陽和淮南中吸取教訓,反而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公元380 年,苻堅為了鎮住各族人民的不滿,將自己本族——氏族的15戶從關中遷到各州,由苻姓或親戚帶領前往。且不說小小的氏族鎮不住各州,單說氏族遷出關中後,長安及其周圍便成了鮮卑族和羌族的天下。連前面我們提到的宦官趙整也看出了這萬萬不可,作歌諷諫:「遠徒種人(氏族)留鮮卑,一旦緩急(緊急關頭)語阿誰(依靠誰)?」苻堅聽了置之一笑。苻堅的錯誤正是鮮卑慕容氏和羌族姚氏所求之不得的。他們充分利用苻堅的錯誤,策劃于密室,串連於朝野,羽翼日益豐滿,而自大起來的苻堅或一無所知,或視而不見。

  早在苻堅滅張天錫之後,原前燕太宰慕容恪的兩個兒子(慕容垂侄子)慕容紹、慕容楷就密議說:「秦國(前秦)恃其強大,好大喜功,兵伐不休,北邊要戍守雲中,南邊要防守蜀漢(四川),糧食和物資轉運萬里,死在運輸線上的人一路上都是,隔不多遠就可見到一個,軍隊連年在外作戰,已十分疲勞,而國內的人民十分困苦,離滅亡的時間已經不遠了。我們的叔叔冠年將軍慕容垂有仁有智,能夠掌握時機,聚集英才,必然能夠讓燕國(前燕)復辟。我們要愛惜身體,積累本錢,等待時機到來。」至於慕容垂,連自己的愛妻都捨得奉獻給苻堅,對苻堅竭盡拍馬之能事,表面上對慕容氏家族成員對苻堅將亡的議論不以為然,行動上卻時刻準備著復辟燕國。

  苻堅在政治上愈來愈敵我不分,生活上也越來越奢侈。前面我們講到的那個原後趙帝國的將作令熊逸,在王猛死後,便受到苻堅的重用,被任命為將作長史、領將作丞(工程副總監兼辦公廳主任)。熊逸為苻堅大修宮室,還製作了許多奇巧玩物,諸如舟艦、兵器等等,上面飾以金銀珠寶,極盡奢華。對這些玩物,苻堅讚不絕口,愛不釋手,對熊邈更加寵信。苻堅對這些似乎還不過癮,聽從熊邈的建議,派人到郵城(河北臨漳)把原後趙暴君石虎當年鑄造的銅駝、銅馬之類,統統遷到長安宮中。

  在苻堅極盡奢華之時,前秦帝國接連發生嚴重的自然災害,公元380 年全國大旱,公元382 年又發生大面積蝗災,人民生活極其困苦。王猛在世所積攢的國庫底子已消耗殆盡。對此,鮮卑慕容氏家族看得一清二楚,慕容農對慕容垂說:「自王猛死後,秦國的法制日益頹廢,苻堅又日漸奢侈腐化,災禍就要到來了。過去有人根據天象預言秦國將亡,看來是十分靈驗的。大王應該結納英雄豪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慕容垂深以為然,但裝得若無其事,笑著說:「天下事不是你們說得清楚的。」

  對前秦帝國內部的危險,苻堅竟渾然不覺。公元382 年,苻堅大會群臣,徵求對伐晉的意見。苻堅說,我當皇帝已將近30 年,四方大體上已經統一,只有東南一角還剩一個東晉。計算我的兵力,足有97 萬,我想御駕親征,一舉滅晉,大家意見如何?

  秘書監(國家圖書館館長)朱彤是個馬屁精,搶著發言表示擁護,說,陛下是代表上天來懲罰罪人,討伐東晉肯定會有征無戰,晉主(指東晉皇帝司馬曜)不是跪在軍門投降,就是向江海逃亡。滅晉之後,陛下讓從北方遷移到江南的知識分子和老百姓回到家鄉,重新安居樂業,然後巡視東方,到泰山行封禪大禮。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呀!

  苻堅聽了十分高興,說,你講的正是我的志向,講到我的心坎上了!儘管苻堅如此讚賞朱彤的意見,但群臣絕大多數反對伐晉,認為時機不成熟。尚書左什射(國務院副長官)權翼引用歷史事實進行規勸。他說:過去,商紂王雖然無道,但因為有三個仁人(指微子、箕子、比干)還在朝廷,周武王在八百諸候前來會師的情況下尚且撤回了軍隊。又等了兩年,紂王殺了比干,囚禁了箕子,微子投奔了周國,武王才興兵滅商。而今晉國(東晉)雖然微弱,但沒有什麼大的罪行,而且謝安、桓沖是江東的偉大人物,君臣之間、上下之間團結一心,在我看來,晉不可伐。」

  苻堅聽了很不高興。太子宮左禁軍長官石越又擺了兩條理由反對伐晉:「今年木星、土星守鬥,福在吳越,伐之必有禍;東晉據長江之險,人民能夠聽從調遣(指人民齊心反侵略),不可伐也!」苻堅與石越爭論起來,說:「過去周武王伐紂,分析天象和占卜的結果都說不利,但武王照樣伐紂不誤,天道幽遠,不是隨便可以知道的。吳王夫差、東吳孫皓都憑江湖之險以死守,但並未逃脫滅亡的命運。而今我有這麼眾多的軍隊,把馬鞭子投到長江中,也足以讓它斷流,東晉雖然據守長江,又談得上是什麼險關?」石越不服,說:「陛下所說的被消滅的三個國家都淫虐無道,所以敵國奪取它,就像在路上撿別人丟下的東西一般,而現在晉國雖然無德,但沒有大罪,願陛下不要發兵,積累糧食物資,等到他們內部出現分裂的時候再討伐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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