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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對這個慕容評,王猛可謂知之深矣。像這號貪官污吏,戰時尚敢喝士卒之血,盤剝敲骨吸髓,讓他在朝中當個散宮,雖然不合情理,但他也撈不到貪污的機會,現在讓他當一郡大守,豈不是為他貪污創造了機會嗎?想到這裡,他給苻堅上了一折奏章:

  「陛下消滅賊寇(指前燕),中原人民不僅不為賊首亡國而哀痛,反而歡欣鼓舞,奔走相告,為什麼呢?因為陛下為他們消滅了營私舞弊、貪污受賄、魚肉百姓的統治集團。像慕容評之流的賊首,只知蒙蔽主上,爭權於朝,爭利於市,貪贓在法,毒害功臣,猜忌賢能,陰謀陽謀無所不用其極,是禍國殃民的罪魁賊首。此類無恥之徒將國家社稷葬送之後,毫無悔恨之心,反而厚顏元恥地苟且偷生。只有殺了這號亂臣賊子,人民才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陛下的愛憎,從而心悅誠服地追隨陛下。現在,陛下不但不殺之以平民憤,反而委之以一郡之任,臣恐人民的議論,將不止于范陽一郡也。願陛下收回成命,將慕容評下廷尉治罪,以懲惡揚善。」

  可惜,苻堅雖然在別的方面對王猛言聽計從,而在對原前燕帝國慕容氏家族降君降臣的處理上一句也聽不進去。王猛無奈,只得接受這位貪官污吏。他有一種愈來愈沉重的憂慮:苻堅,還是那個十多年前的天王嗎?還是滅燕之前的天王嗎?天王在變!確確實實在變!在某些方面,甚至已經變得有些敵我不分,是非不辯了!造成他變化的原因,是一種許多帝王難以擺脫的虛榮心。他難道真的不知道慕容評這號人該殺嗎?應該知道,但是他認為不殺之而用之,可以表明他的所謂寬厚仁愛,維護他仁慈的面子。他難道真的不知道前燕的降君降臣人還在,心不死嗎?應該知道,但是他認為只要有他在,他們即使有野心也翻不了天。他難道不知道驕奢有害國家嗎?應該知道,但是他認為現在的前秦已今非昔比,十分天下有其七,驕奢一下也沒有什麼關係了。種種跡象表明,前秦帝國潛伏著巨大的危險,這一危險首先表現在天王苻堅的身上。

  王猛精心治理著關外六州,又憂心忡忡地望著長安。他渴望著早些回到長安,輔佐苻堅。公元372 年6 月12 日,苻堅終於決定徵調王猛進京。宰相的位置虛席已待歷經三年,現在等著他回去坐。此外,苻堅同時任命他為中書監(立法院副院長)、尚書令(國務院首長)、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師)、司隸校尉(京畿衛戍總司令)。他原有的官職和爵位:特進、散騎常侍、「使持節」、車騎大將軍、清河郡侯等繼續保留,只是將治理關東六州的職責移交給了苻堅的弟弟、陽平公爵苻融。

  王猛移交了六州事務,告別苻融,離開鄴城向長安進發。一路上看到人民安居樂業,田野一片豐收在望的景象,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但一想到長安,心情馬上沉重起來。他與苻堅已經有近10 個月沒有見面了,總感到今日的天王已非昨日之天王。但是,他到長安的時候,苻堅仍像往常一樣,親率文武百官來迎接他,一見面就說:「朕早就盼著愛卿歸來,只要你回來了,我就可以享清福了。」

  讓王猛想不到的是,他剛回到長安,苻堅又給他封了一個全軍總司令的官職(都督中外諸軍事)。這實在讓王猛消受不起,趕緊上疏辭讓。他說:「丞相責任重大,太子太傅地位尊貴,尚書令事務繁多,司隸校尉工作沉重,三軍總司令掌握國家命脈,中書監、散騎侍郎負責上情下達。下情上報。陛下讓我同時兼任如此眾多的文武兩種職責,管理大大小小的各項事務,即使是古代的賢才伊尹、薑子牙、蕭何、鄧禹,一個人也難以承擔如此眾多的責任,何況我的能力又遠遠地不如他們呢?」

  王猛一連上了四道奏章辭讓,苻堅死活不准,最後乾脆答覆說:「我正要統一天下,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倚靠。你不能辭宰相,就像我不能辭天子一樣。」

  苻堅的一番話關上了辭讓的門,王猛只得身兼十多職(重要的實職8 個以上、榮譽職務、爵位3 個),如牛負重地為苻堅效勞。苻堅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享開了清福,在政務上當起了甩手掌櫃。

  先說王猛宛若「二皇帝」,文武百官無不腑首聽命。無論國內國外、內政外交、軍事政治,事無巨細無不由王猛決定。關於他當宰相的政績,正史給予這樣的評價:「王猛剛烈英明,正真果斷,清廉嚴肅。對善惡是非,分辯得十分清楚;免除無能的官員,提拔沒有後臺而被埋沒的低層人才;督促人民耕田種地、種桑養蠶;加強軍隊訓練;每個官員對他所擔負的職務都能勝任愉快;每項刑罰,一定都有犯罪證據,依法辦事,沒有冤案。因此,國家富裕,武力強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前秦大治。」

  在公元四世紀的70 年代,王猛治理下的前秦帝國宛如沙漠中的一片綠洲。苻堅對王猛的信任達到了頂峰,他對太子苻宏和弟弟苻丕說:「你們事王猛先生,應該跟事我一樣。」

  但是,前秦帝國富裕強大的外表下,潛伏著深刻的危機。當時的長安,恰似一個「聯合國」。苻堅每征服一個民族,便將這些民族的統治者和豪門大戶遷至長安,因此長安幾乎聚集了當時中國所有民族的人。勢力最大的少數民族集團除了苻堅所在的氐族之外,當數故前燕的鮮卑統治集團。慕容氏家族雖然丟掉了國家社稷,但中堅力量幾乎未曾受到傷害。苻堅「仁慈」到一個不殺的地步,讓慕容氏家族的人員充斥中央和地方政府。這些人明裡暗裡以慕容垂為中心,等待時機,陰謀復辟。此外,羌族勢力也較大,姚萇作為羌族代表人物,也絕非一個善主,也在侍機而動以謀獨立發展。與對鮮卑一樣,苻堅對羌族也沒有任何戒心。

  苻堅將政事完全交給王猛,自己無所事事,高高在上,生活一天比一天驕奢。原後趙帝國的將作功曹熊邈整天弄一些奇巧玩藝讓苻堅開心,還制定了大興宮室的計劃,只因王猛頂著,未敢大興土木。這天,苻堅又想起了慕容垂的夫人段氏,便將她召進宮來。兩人肩挨肩、手牽手地坐在禦車上,在後花園中賞花遊玩,談笑風聲。秘書侍郎趙整,是一個宦官。此人博聞強記,寫得一手好文章,快人快語,直來直去,當面或上書勸諫,前後有50 餘件事情。看到天王苻堅與段氏同坐一車,卿卿我我,有失身份,不成體統,不敢當面壞了他們的好事,便引吭高聲唱道:「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苻堅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但還是下令停車,掀開簾子,向趙整表示感謝,並讓段氏下車。

  趙整將這件事報告給王猛,王猛說:「我整日忙於政事,晝夜不得息,你在宮中伺候大王,應多多勸諫才是。」趙整點頭稱是,說道:「不過,我的話主上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聽的,有些事還得請宰相說話才行。」

  王猛道:「見你一片忠心,我便實話告訴你。從表面上看,我的話,陛下幾乎句句都聽,但在有些問題上,我說了也不頂用。比如對鮮卑的處置,陛下就不聽我的勸告。」

  的確,關於殺鮮卑的事,王猛前後講了不下十次,苻堅總是置若罔聞。他曾讓李威給苻堅進言,通過苟太后來做苻堅的工作,仍然沒有效果。李威已年老多病,在這個問題上一氣,竟至臥床不起。

  趙整靈機一動,給王猛出了一個鬼點子:陛下過去在你的建議下,從不相信所謂天象預言,但自你統兵出征鎮鄴之後,開始相信這些玩藝了。你回朝之後,太史令(天文臺長)魏延曾對陛下說他觀察天象,有大風從西南來,刮得天昏地暗,但是天上的星星卻看得清清楚楚,西南天空中出現了一顆赤星。根據上述天象分析,說明蜀漢必將滅亡。於是他建議向蜀漢(四川)用兵。還有,你從鄴城返京任宰相,苻融去接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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