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54)_江永紅

五四

　　洛陽城勾起王猛的許多辛酸回憶。20 多年前，他在洛陽賣畚箕時，曾受過多少闊老惡少的侮辱？曾挨過多少次凍餓？正是在洛陽，為了多得幾個錢，挑著畚箕擔子直奔到嵩山，見到了師父。洛陽記錄著他貧困的極點，同時也記錄著他發跡的起點。現在，官還未爬到頂點，但論權力，在前秦帝國他是僅次於苻堅的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投奔來一個慕容垂！這個傢伙出身高貴，文韜武略，頗具人望，深受苻堅信任，說不準哪一天就會爬到我的頭上！作為一個從社會最底層爬上高位的人，王猛不能容忍慕容垂超過他。他看著慕容垂送給他的禮物——佩刀，開始了一個罪惡的計劃。

　　「叫金熙來！」王猛命令。

　　金熙何許人？慕容垂手下的親信也。他跟隨慕容垂從前燕歷盡艱辛，萬死不辭地一同逃亡到了前秦。現在又隨王猛大軍出征，是個下級軍官。照說，像金熙這樣與慕容垂共過生死患難的人，是會絕對忠於他的主子的，然而在王猛金燦燦的千兩黃金面前，金熙打了敗仗，被收買了。

　　王猛讓金熙去做一件出賣良心、陷害主人的事。他要金熙拿著慕容垂送給王猛的佩刀（含金，有特殊記號），去見慕容令，傳達慕容垂的密言：「我們父子至此，只為保家全身，可王猛這個一步登天的暴發戶對我恨之入骨，視若仇寇，挑撥陷害，日甚一日。秦國天王雖然外表上對我等恩重如山，可他內心裡怎麼想，我心中無底。大丈夫欲求生卻難免一死，我父子徒給天下人恥笑。我聽說東國（指前燕）已開始醒悟，主上（慕容暐）與太后（可足渾氏）互相抱怨，後悔不該逼我父子逃亡。所以，我決定離開秦國重返故國，現特派金熙通知你，我已經出發了，你在軍中，瞅准機會，也應儘快離開。」

　　慕容令雖然見識過人，滿腹謀略，但畢竟是個20 多歲的年輕人，嫩了點，聽了金熙的傳話，一時難以辯別真偽。你說是假，明明有父親的佩刀為證；你說是真，父親從未對他說過此類話，相反勸他盡職盡責，報效天王不棄之恩，他猶豫躊躇了整整一天，始終找不到辦法來證實金熙傳話的真偽。最後，他寧可信其真，而不可信其偽。因為萬一是真，他必然要受牽連而被誅殺，所以只好帶著舊部騎兵侍衛，藉口到洛陽郊外打獵，向滎陽方向逃去，準備去投靠慕容臧。

　　慕容令這一逃，正中王猛下懷。得到消息，立即上疏苻堅，報告慕容令在前線叛變。至於那個貪財而出賣主子的金熙，任務既已完成，不但已失去利用價值，而且還後患無窮，萬一哪一天他把真相捅出來，王猛將無法立身，雖然正史上並無他下場如何的記載，但可以肯定他會被王猛秘密處死，銷屍滅跡，除此，似乎沒有第二種可能。

　　在長安的慕容垂聽說大兒子在前線叛變，如五雷轟頂，懵了！逃到長安不到一月，可謂驚魂甫定，剛開始重新生活，又遇到這擋子殺頭滅族的事。不容他細想，趕緊收拾一下，帶著全家落荒而逃。王猛聽到消息，在心裡暗暗發笑。慕容垂父子終於被他略施小計，自動逃離了前秦，滿朝之中，再也無人與我王猛競爭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算是鞏固了。

　　但是，王猛算計住了慕容垂父子，卻未能算計住苻堅。苻堅聽到慕容垂已逃亡的報告，立即派騎兵追趕。從他的人格榮譽上看，他必須將他追回來；從不能讓人才給敵方利用的角度看，也必須把他追回來！苻堅又派追兵，又令各地堵截，終於在藍田（今陝西省藍田縣）將慕容垂一行俘獲。

　　慕容垂被押到長安，已作好了掉腦袋的準備，嚇得戰戰兢兢。不料苻堅在太極殿的東堂親自接見了他們一家。慕容垂一家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苻堅令人將他們扶起，賜坐，和顏悅聲地安慰道：「愛卿一家與朝廷失和，被逼無奈，前來投奔我秦國，將一家的性命託付給我，這是對我的抬舉和信任。你的大兒子心裡仍依戀故國，念念不忘根本，可算得上是個賢明之子。俗話說，人各有志，所以你也不必過份責備自己的兒子。可惜燕國的滅亡就在眼前，慕容令返回故國，縱有報國之志，卻已無回天之力了。他等於白白跳進虎口，讓我痛惜不已也！而且，按照我們秦國的法律，即使親為父子兄弟，但一人犯罪一人當，各人對各人的行為負責，不可株連九族，你為什麼戰慄不己，如此狼狽呢？」慕容垂謝恩之後，苻堅宣佈：此事已經過去了，我對你仍然一如既往，所封官爵一律照舊，望汝勉之。

　　王猛終於部分達到了排斥慕容垂父子的目的，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洗不清的歷史污點。司馬光在編《資治通鑒》時，在此處將王猛美美地臭駡了一頓：「昔周得徵子而革商命，秦得由餘而霸西戎，吳得伍員而克強楚，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而破袁紹；彼敵國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難信，獨不念燕尚未滅，垂以材高功盛，無罪見疑，窮困歸秦，未有異心，遂以猜忌殺之，是助燕為無道而塞來者之門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堅禮之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眾，信之以結燕心，未為過矣。猛何汲汲於殺垂，乃為市井鬻賣之行，有如嫉其寵而讒之者，豈雅道君子所宜為哉！」

　　這段話的中心意思是說，即使你知道慕容垂的心時間長了可能會變，但在燕國尚未滅亡之前，急急忙忙地想殺他也是不顧大局的不明智行為。這樣做等於堵死了燕國想來歸順的人們的路，客觀上是在幫助燕國。苻堅的做法是高明的政治家的行為，而王猛此舉是雞鳴狗盜市井小人的所作所為，與慕容評無異，不是正人君子應該做的。

　　寫到這裡，作者既為王猛的智慧才華所激動，又為他這一利令智昏的道德缺陷所痛惜。

　　公元370 年1 月，王猛留下鄧羌鎮守金塘（洛陽西北要塞），任命軍政官員之後，班師回朝，伐燕第一戰役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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