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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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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晷的話證實了王猛原來掌握的情報,更加堅定了伐燕的信心。但他又問道:「偌大燕國,豈能沒有人才?除了慕容垂,朝臣中就沒有人了嗎?」郝晷說:「景略兄言之有理,我燕國的人口,比秦、晉相加還要多,能無人才?然而,人才不用就不是人才,就像一棵大樹,筆直筆直,你讓它當棟樑,它就是棟樑,你劈它當柴燒,它就是木柴,你讓它爛在山溝裡,它就是一堆腐土。燕國的事,你不知道,平時人才再多也是不會用的,只有到了要亡國了,才不得不用一下,用完了再把他扔掉…… 他給王猛介紹了去年燕國進行的一次小小的經濟改革情況。前燕國庫空虛,財政嚴重吃緊,下級官吏屢屢領不到俸祿,靠東借西挪和敲詐百姓來維持生活;軍隊領不到給養,便靠搶劫來解決生計。官吏、軍隊如此,老百姓只有當土匪為盜賊,弄得全國盜賊蜂起,民無寧日。眼看這種情況實在維持不下去了,朝廷上下議論紛紛,尋求解決辦法。「不怕你景略兄見笑,連我這位散騎侍郎也常常領不到俸祿。」 其實,造成國庫空虛、財政緊張的原因大家心裡都明白,一者皇室和貴戚窮奢極欲,欲壑難填,開支無度;二者蔭戶太多,這些蔭戶只向保護他的官僚負責,田租稅賦都落到了他們手裡,國家一粒糧、一文線也收不上來,而且這些蔭戶可逃避服兵役、服勞役。問題明擺著,但誰也不敢動。皇帝和皇親國戚動不了,底下的官僚封建主也動不了。實在沒有辦法了,左僕射(國務院副長官)悅綰斗膽上疏,未敢講皇親國戚,只講要清理蔭戶,保證國家的正當收入。好!既然你講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辦!悅綰只清理了不到一半,全國就憑空多出20 多萬人口。他沒敢動皇親國戚,仍然遭到朝廷上下的一片反對。許多朝臣恨不能剝他的皮,吃他的肉。悅綰本來就有病,加上親自清理蔭戶,整理戶籍,致使病情加重,在朝臣的一片叫駡聲中死去了。 悅綰死了,少了一個眼中釘,大家高興。至於他未辦完的事,也就幹到哪兒算哪兒了,有的地方又退了回郝晷歎息不止,王猛也跟著歎息。官僚地主蓄養蔭戶這項政策,是從西晉開始的,其弊端愈往後愈明顯。東晉在江南清理了一次蔭戶,半途而廢;前燕悅綰清理蔭戶,功未成而身先死;只有前秦的王猛將這件事辦成功了,當然這顯然得力於苻堅的強有力的支持。前秦雖小,但國庫充實,不准蓄養蔭戶是一個重要原因。從悅綰改革的失敗,王猛看出前燕這個國家已是一個大病纏身的人,不僅已經完全失去生氣,而諱病忌醫,拒絕醫治(改革),它的死期無疑已經不遠了。想到這裡,王猛問道: 「既然國庫如此空虛,那麼此次抵禦桓溫,貴國先後動員了近10 萬人馬,給養是怎樣解決的呢?」 郝晷說:「悅綰去年得罪了人,但國家多收了不少稅賦,這次興兵全靠這點家當,還有不夠的,從郡縣強行徵調。仗是勝了,國庫也空了。」王猛不覺「哦」了一聲。他明白了,他即將要與之作戰的軍隊,是一支雖在本土作戰而給養卻沒有保障的軍隊,是一支流寇性質的軍隊。因給養不夠,勢必搶掠,只要搶掠,就必然得不到人民擁護。 「那麼,郝君下步有何打算?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嗎?」王猛問道。郝晷聽了,痛哭流涕,悲痛不可言狀。王猛道:「如今汝我雖各為其主,但布衣之交萬古長青,郝君若他日有難,我將盡力而為之。」郝晷出使前秦,等於給王猛當了一次義務偵察兵,給王猛送去了不可多得的情報。但是,前燕的使者並不是都像郝晷。他們的表現,讓王猛看到了前燕朝臣中的健康力量。 前燕給事黃門侍郎(禁宮首席待衛長)梁琛在郝晷之後出使前秦,弄得前秦大傷腦筋。 梁琛先生不過是個小小六品官,在門下省的屬官中屬倒數第二,僅在「起居注」之上,但對慕容暐這位狗屁皇帝卻忠心可鑒。當然,他的忠心顯得相當迂腐可笑和不識時務。 梁琛到長安的時候,王猛本想設計向他套取情報,不料首先在晉見苻堅的問題上就碰了釘子。當時,苻堅正在長安南部的萬年(今陝西臨潼縣)打獵,無意回長安接見前燕的使者,便提出讓梁琛先生到臨潼來見。梁琛拒絕這一建議,說:「貴國使者到敝國時,我國君臣都穿上官服,打掃宮廷,在朝堂上接見,禮儀唯恐不周。而現在讓我到荒郊野外草草見面,我不敢從命。」梁琛遵照外交禮儀和國與國對等的原則,想維護燕國的尊嚴,堅持得有理。秦國的尚書郎對他說,「你既然到我國來做客,就應客隨主便,客人怎麼能不服從主人的安排而提出應該這樣,應該那樣的呢?並且,天子所坐之車曰『乘輿』,天子所停留之處曰『行在』,天子在哪裡,哪裡便是朝廷。你怎麼可以要求天子在某一固定場所見你呢?更何況《春秋》也有記載,君主與外國使節在郊外猝然相見的成例不少,魯隱公與宋殤公遇於清邑(地在山東東河,事在公元前719 年)即為一例。我國天王陛下讓你到郊外相見,沒啥毛病。」梁琛不慌不忙地追述了秦燕兩國的友好關係和應該遵守的外交禮儀,然後強硬地說:「若貴國如此對待敝國使節,乃是輕視我燕國也。輕視燕國,如何能夠發展兩國親善友好的關係?你們說得不錯,天子固然以四海為家,行則『乘輿』,駐則『行在」,可如今海內四分五裂,上天的光芒並非照在一個地方(意即你秦國有秦國的天子,我燕國有燕國的天子),豈可用『乘輿』、『行在』來作為不遵守外交禮儀的根據?《禮記》上講的『遇』,是國君之間無事先約定而不期而遇之遇,禮儀從簡乃是一種權宜之計,豈能作為正常外交禮節的注解?反正我現在只帶了幾個人來到貴國,力量單薄,不得不屈膝,但如果你們不講外交禮儀,我還是不敢從命。」前秦朝廷沒法,只得讓步,專門在臨潼設立了行宮,文武百官穿上朝服趕到臨潼,陪同苻堅接見這位使者。 梁琛經過鬥爭,得到應得的外交禮儀,維護了燕國的尊嚴。在苻堅為他舉行的私宴上,當苻堅問起燕國的著名大臣時,梁琛煞有介事地吹乎了一通。說什麼「太傅、上庸王慕容評光明正大,主持政務,深得朝野人心;車騎大將軍、吳王慕容垂謀略蓋世,領兵作戰,百戰百勝,有效地抵禦了外侮;文武百官各以文才武略進取,盡心盡責,民間找不到一個隱居的人才。」苻堅一聽,這與王猛給他提供的情報大相經庭,知道梁琛吹得離了譜。 苻堅對王猛說:「梁琛將燕國描寫得比齊桓、漢祖之世還好,意在訛詐,使我不敢興兵伐燕也。然國之盛衰,豈決定于使者的三寸不爛之舌耶?」王猛對曰:「陛下可謂明察秋毫,梁琛此來,忠君愛國之情可嘉,可算忠耿之臣,然不知國亡在即,是謂愚忠!在亡燕之後,此人陛下可用也。」苻堅道:「愛卿的尚書省有個尚書郎梁奕,乃梁琛之堂兄,可讓典客(外交部門)將梁琛送梁奕家下塌,讓梁奕見機行事。」 誰知這位梁琛先生不吃這一套,說道:「三國時,諸葛亮與諸葛瑾是兄弟,但諸葛謹代表孫吳出使蜀漢時,與諸葛亮只在朝堂見面,不在私下會晤,我認為這是一種高風亮節,十分佩服。現在,你們竟要我在堂兄家中下塌,我不敢從命。」無奈,王猛只好讓梁奕到國賓館陪伴梁琛,每天形影不離,前後一月有餘。梁奕偶爾問他一些有關燕國的情況,梁琛不但不吐隻字,而且將堂兄教訓一頓。 根據梁琛軟硬不吃的情況,王猛建議苻堅將他扣押在秦國,不要讓他回國。讓他回去,必然要向皇帝慕容暐建議加強對我國的防範,增加我伐燕的困難。苻堅不接受,放他走了。 梁琛和他的副使僕輦(禦車僕從官)苟純晝夜兼程,馬不停蹄往前燕首都鄴城趕路。梁琛自認為自己一片忠心,不辱使命,準備將秦國極有可能伐燕的消息,儘快報告給皇帝慕容暐、太傅慕容評和吳王慕容垂,殊不知他所熱愛的國家此時已亂成了一團糟,因為他的忠誠還險些丟了腦袋。此是後話,容後章再表。 苻堅和王猛一方面抓緊情報工作,一方面操練兵馬,在陝城以東大量集結糧草以備伐燕之用。在抵抗桓溫時,燕國曾許以割虎牢關以西之地予秦國,苻堅才派苟池、鄧羌率軍援燕。現在燕國一直拖著,既不說給也不說不給。苻堅和王猛商議:「燕國食言之日,即我出兵之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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