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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榮祿哈哈一笑,「這話不應從恭親王的嘴裡發出呀,事事不能太認真也不能不認真。若說管得寬,恭親王身兼多職又是議政王,那才真正叫管得寬呢?至於得過且過,這難道是王爺官場上的經驗之談?王爺是誠意誠心為朝廷做事,還是得過且過空占其位而不辦實事呢?」

  「榮祿妒嫉本王職務太多是不?可這些都是兩宮皇太后任命的,我是奉命做事。」

  不待奕說下去,榮祿急忙把話接了過來:「恭王說得太對了,卑職也是奉命做事,卑職奉太后之命在此,提審勝保,請王爺不要阻礙下官辦案,王爺請吧。」

  奕知道榮祿不想讓自己呆下去,看此情景再呆下去也無益,待榮祿審定出結果後自己再出面為勝保求情吧。

  奕轉過身對勝保說:「克齋多保重,我會盡一切努力為你求情的。」

  不知為何,勝保在路上還有些僥倖心理,而如今好象預感到什麼,害怕起來,沖著奕的背影大喊:「恭王要救我,恭王要救我!」

  待奕走後,榮祿低聲喝斥道:「勝保,你罪惡多端,作孽深重,死到臨頭,誰也救不了你。」

  榮祿稟退其他人,又小聲哄騙說:「當然,勝將軍是我朝重臣,曾四處拼戰疆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兩宮太后也很為勝將軍惋惜。特別是慈禧太后對將軍更是大加讚賞,有心想對將軍開恩,但又恐朝中重臣不服,故此派我來審理此案,可以從中為將軍周旋。」

  榮祿說到這裡,掃一眼勝保,欲擒故縱地說:「致于對勝將軍處置的輕重全靠將軍自己的表現,看看將軍對太后忠不忠,將軍是明白人,應該理解我話中的意思吧?」

  勝保似懂非懂地看看榮祿,「榮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讓我做什麼?」

  「你給慈禧太后的密信中提到了什麼就做什麼?」

  儘管勝保早已想到了這一點,經榮祿這麼一說他仍然有些吃驚,愣了一下神問道:「西太后讓我怎樣?」

  「對任何一個人都不要提及那西藏喇嘛,致于那該死的喇嘛所說的話勝將軍就永遠把它忘在心裡,對任何人也不許說,特別是恭親王。你以為奕真的有能力救你嗎?不要忘了,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饅頭再大也是籠蒸的,奕的所有職位都是太后給的,太后可以給他也可以收回它。勝將軍明白嗎?只有太后可以救你,當然,太后也可殺你!」

  勝保倒真的被榮祿這幾句話唬住了,他仔細一想也有道理,向榮祿保證說:「請榮大人轉告太后,只要饒過我,我什麼也不會說的,全當那件事從來也沒發生,其實根本就沒有發生什麼事,是我同太后開一個小小玩笑。」

  榮祿這才點點頭,「勝將軍,算你聰明,待我稟告太后,一定會給將軍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將軍早日官復原職。如果刑部審理此案,讓你如實交待,你只管承認軍隊上的事,至於審理的結果要上報到太后那裡,她會給你一一開脫的,請勝將軍不必多慮!」

  榮祿又進一步威脅說:「勝將軍應該知道,這刑部的大小官員都是西太后親自任命的,你這牢獄四周也都是太后的眼線。如果膽敢不守諾言,有個風吹草動太后都會送你去西天!實話告訴你,奕只是來做做樣子,他根本不會來救你,即使有這個心也無能為力。你想想,太后下令捕拿你的消息早就在京中傳開了,奕為何都不派人給你透個信呢?他敢為了你而去得罪太后而失去一切嗎?如果奕再來見你,你推說沒時間或乾脆拒見。」

  勝保本來就是一介武夫,經榮祿這一威逼利誘騙他完全被征服了,心中暗暗祈禱太后給他開恩,早日讓他重返陝西戰場。

  一鉤彎月透過枯枝照在紫禁城的紅磚青瓦上,給這寒冷的冬夜又增幾分寒意。

  西太后草草吃罷晚飯就推說身體不適早早回房休息了。

  安德海聽說太后身體不適,急忙前來問安:「太后是不是操勞過度疲倦了,腿痛腰酸,讓奴才給你捶捶,按摩按摩?」

  慈禧擺擺手,「小安子你回房吧,早早歇息吧,我實在太困了,只想睡覺,你給他們幾人打個招聲,沒有我的傳喚誰也不許入內打擾本宮睡覺,不然亂棒打死!」

  「喳!」

  安德海翻了一下老鼠眼退了出去,臨走前在房內四下看了看,暗暗點點頭,輕輕把門扣上。

  慈禧等到安德海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猛地一翻身坐了起來,向屏風內輕輕拍了三掌,榮祿悄悄地走了出來站在慈禧床前,他看著和衣坐在被窩內的慈禧,又看看那雕龍畫鳳的床,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站在那裡不動了。

  榮祿腦子亂哄哄的,自從晚上到現在心裡一直在思考著這事。他愛蘭兒,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為她幾乎發了瘋,衝破父母的阻攔瘋狂地追求一位破落官僚家庭的落迫女兒。然而,就在兩顆彼此相愛的心就要碰撞在一起時,一場災難將他們分離了。

  那是一個比今冬要冷得多的寒冬,病了將近兩年的蘭兒父親終於熬盡最後一點心血而撒手人去,給孤兒寡母留下一筆沉重的債務。失去一切生活支柱的蘭兒全家被迫攜帶著父親的棺木走向生活未知的京師,一對多情的男女相擁相抱,哭得死去活來。

  那是臨別的前天晚上,榮祿應約來到蘭兒的房後,他們從相見的刹那就緊緊地抱在一起。雖然這以前也曾偶爾這麼做過,但總是那麼羞羞答答,而今天不同了,也許他們都意識到這別後天涯情長,留給兩人的可能是終生遺憾。為了不給終生留下遺憾,凜冽的寒風中,四片火熱的唇第一次碰撞在一起,碰撞的火花將兩人的心點燃了。

  蘭兒終於鼓足了勇氣,焦灼而急促地懇求說:「榮大哥,我的心早已給了你,這身子也——」

  榮祿愣了一下,雙手捧起蘭兒的臉仔細端詳著,儘管風很大,天很黑,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仿佛看到了蘭兒一顆赤誠的心。

  榮祿壓抑著自己,搖搖頭:「蘭兒,謹此就足了,把更美好的東西留給將來吧?」

  「榮大哥,將來,我們還有將來嗎?也許將來只有遺憾?」

  榮祿苦笑一下,「我不相信!沒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非你不嫁,非我不娶,此情可待,舍我其誰?」

  蘭兒再一次哇地一聲哭了,「榮大哥,你等著吧,蘭兒永遠是你的!」

  寒夜中只有兩顆心是熱的。

  一晃多年過去了,那聲音一直在耳畔響起,直到剛才,榮祿似乎又聽見蘭兒的哭喊:榮大哥,你等著吧,蘭兒永遠是你的!

  榮祿又看看床上的慈禧,這早已不是自己原先的蘭兒,蘭兒早已死了,這是慈禧太后,今朝執掌生殺予奪大權的太后,太后是當今皇上的母親,這樣女人是自己可以有非份之想的嗎?

  從下午慈禧的話語、聲調和表情眼色裡,榮祿知道自己等待的這一天終於來了,他自從第二次相遇蘭兒,確切地說是相遇太后,也就是自回鑾途中之後,榮祿就上百次設想這一天到來時的情景,他是多麼激動、幸福和痛苦。

  然而,如今這一天真的來了,他反而平靜了,怯懦了,猶豫了。

  慈禧見榮祿傻愣愣地站在床前不動,有點惱了,氣呼呼地說:「哼,枉是男子漢大丈夫,真是沒用,一到關鍵時候就成了熊包,當年不是你——」

  慈禧沒有說下去,賭氣地一翻身臉向內帳和衣睡了。

  這瞬間,榮祿有一種羞辱感,更有一種獵人終於從對手中奪回自己的獵物感,他也好像有了說不出的勇氣,猛地甩去外衣撲上了床,三下二下掠去慈禧身上的內衣,又猛地蹬去自己身上的內衣,雙手緊緊地把慈禧扣在懷裡,用兩片火熱的唇尋找當年的感覺。

  慈禧也緊閉著雙眼,想像回到了鎮江,是金山也好,瓜洲也好,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到多年前,找回曾經丟失的東西。

  藍天白雲下一匹駿馬在揚鬢奮蹄,這是一位馳騁疆場的帝王,也許這帝王騎馬跑得太久太累了,他的馬兒只在鳴叫著就是不向前走,最後連馬加人倒在一片血泊中,草原又恢復了平靜。忽然,一位身強力壯的將軍縱馬馳來,他雖然是位生手,騎技不好,他的馬也似乎是初上戰場的一匹新馬,驚慌失措地狂奔著,和藍天白雲下遊戲,在奔到興奮之際,縱馬一躍,甚至可以上九天下五洋了。這裡,草原無際,馬就這樣漫無邊際地跑下去。

  馬也累了,人也乏了,慈禧迷迷糊糊醒來,見榮祿早已倒在一邊呼呼酣睡著。她輕輕推了一下,從他那笨重的身下抽出壓痛的胳膊,想像著剛才的每一個細節,這是自己渴望已久的事,特別是和他更有一種情的投入、心的陶醉。

  唉,自從隨大行皇帝逃亡熱河至今,再也沒有做過那事,一個女人應該擁有的東西一天天遠離自己,乃至最終消逝。相反,取代它的卻是一般女人所沒有的尊嚴與地位。然而,其間所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表面上的屈辱算得了什麼,真正的代價是內心的煎熬與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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