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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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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成又哽咽了。 「從現在看,大清朝的氣數仍沒有盡,洪天王不可能一統天下,他不久就會兵敗,天京也會被攻破。你們的沃王張樂行更不可能成氣候,他夢想自己當上一位開國皇帝更是癡人做夢,你去找張德順吧?好好過日子,願你們白頭偕老!」 陳玉成說完,拔出寶劍就要自殺。 嬌嬌一把抱住了他,哭喊道:「陳大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你死我也死。勝敗是兵家常事,你隨我回雉河集,和沃王一同率領撚軍反抗清兵,也許仍有出頭之日。我帶你到雉河集招兵買馬,重整旗鼓和曾剃頭再決一死戰,不能像項羽那樣逞一時匹夫之勇拔劍自殺,他太傻了,你不能那樣,不能!」 陳玉成搖搖頭,「張樂行是怎樣的人你也明白,他能容下我嗎?至於在他地盤上招兵買馬就更不可能了。倘若我是一名一般士兵,他也許會收留我的,正因為我是英王,他決不會讓我在他身邊容身的。」 嬌嬌沉默了。 兩人相視一下,陳玉成撫摸一下胳膊上的傷口,望著眼睛紅腫的嬌嬌,歎口氣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不再自殺,但我們要尋找一個安身的地方躲幾天,待清軍退後就回廣西藤縣老家,你紡棉我種田,養兒育女安度平生。」 嬌嬌沉思一會兒,突然說道:「這壽州一帶有一支撚子兄弟,屬藍旗頭領郭松林的轄區,是南堂的一個分堂主,叫苗沛林,他是我家的一個遠親,但苗沛林和沃王張樂行的關係一向不和,這人也不甘心聽沃王指揮……」 嬌嬌沒有講下去。 「那樣更好,正因為他和張樂行有矛盾才會收留我們,不如暫且投奔他,待清兵戒備放鬆之後,再想他法。」 兩人在山澗邊稍稍擦洗一下,便直奔壽州而去。 壽州雙橋鎮 苗沛林正在家中指揮兄弟們操練兵器,忽聞一個站崗的兄弟來報,說有一對受傷的青年男女來見,心中狐疑不定,命人將來人帶進客廳。 哦,原來是自己的一門遠房外甥女——嬌嬌。 苗沛林知道嬌嬌被沃王張樂行許配給太平軍的英王陳玉成,當下太平軍和曾國藩正在安慶交戰,他們突然來此,莫非這位受傷的青年男子是——? 苗沛林走進客廳,驚訝地問道:「嬌嬌,是你?聽說你隨英王陳玉成在安慶征戰,為何突然到此?看你們這滿身的血污,好像剛從戰場上殺出來?」 「舅舅說得不錯,我們剛從戰場上殺出來,這位就是英王陳玉成。」 「啊呀,久仰,久仰,苗某有眼不識泰山,不知英王到此,有失遠迎,多多海涵,多多海涵,快,來人,先帶英王他們去更衣,然後準備酒菜,我要給英王洗塵。」 陳玉成一抱拳,「苗兄弟不必客氣,陳某兵敗落難至此,承蒙不棄接納已經感激不盡,何敢再勞駕苗兄破費呢?我們洗洗,隨便吃點東西就行了。」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都是自己人,快去更衣吧。」 待陳玉成和嬌嬌回到客廳,一桌豐盛宴席擺好,他們邊說邊聊。 「英王與曾剃頭決戰安慶,兩軍相持近兩個月,如今兵敗,到底如何?」 陳玉成歎息一聲,「敗得很慘,我十萬大軍所剩無幾,如今隻身逃出,實在慘愧!」 「英王足智多謀,一向英勇善戰,指揮有方,為何突然慘敗?」 「兩軍懸殊太大,清兵多於我軍近十倍,曾國藩新近組織了一個火器營,又有洋人相助,火槍、火炮、炸藥實在厲害,我們兄弟幾乎都喪生在火器之下。」 苗沛林點點頭,「天王是否派來援軍?」 陳玉成搖搖頭,「我幾次寫信求援,不知為何,援軍一直未到。」 「莫非天王準備放棄江北各地,以長江無險,準備固守天京及江南幾城自保?」苗沛林試探著問。 「天王雖無放棄江北各地之意,但鞭長莫及,無能為力呀,我估計援軍不到的原因是江南蘇杭等地也吃緊。清廷與洋人勾結,英法侵略軍彙集江浙,與胡林翼、左宗棠等人聯合猛攻蘇杭,梯王練業坤、慕王譚紹光的日子也不好過。天王不是不想救援,是自顧不暇呀,李鴻章、曾國荃又從江西包抄天京,唉——」 苗沛林一見陳玉成情緒低落,端起酒杯:「英王不必歎息,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方是英本色。來,我敬英王一杯。」 苗沛林放下酒杯,「英王說得也是,天王的日子也不好過呀,太平天國已成風雨飄搖之勢,如果翼王不出走天京,也許形勢會好一點。」 「天國的大勢已去,如今想維持江南半壁江山已不可能,想當年金田舉旗、東鄉稱帝、永安分王,是何等紅火,一鼓作氣攻下金陵,定都天京後,北代西征,轟轟烈烈,西戰武昌,北攻京津,大清王朝摧枯拉朽,眼看就要風捲殘雲,攻破北京,驅逐滿韃,只可惜在這節骨眼上……」 陳玉成滿眼淚水,幾乎流出血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感慨地說道:「諸王定都天京後忘記從前的苦難日子,一個個都紙醉金迷,修築殿堂,廣招美女只顧安逸享樂,不思進取,相互爭權奪位,為了一名歌妓爭風吃醋,刀兵相見,東王楊秀清被殺,北王韋昌輝因殺人如麻激起眾憤被誅,翼王石達開也因天王對他懷有猜疑之心而率軍出走,分散的兵力,削弱了天京防守,給清廷可乘之機,造成今日江河日下之勢。」 說到這裡,陳玉成又歎息一聲,自斟一杯飲幹,十分痛心地說道:「自古雲,堡壘從內部攻破。這話一點不假,太平天國敗在自己人手裡,清廷和洋人是打不破的,是我們自己打敗了自己,痛心啊——」 「英王分析事理如此透徹,為何不向天王上疏,提出救國治本大計,力挽狂瀾,挽大廈將傾之勢?」 「哈哈,我陳玉成空有管仲樂毅之才,蕭何韓信之智,可惜不被天王重用,才落得今天如此慘敗的下場。」 「天王聽到英王兵敗的消息,不知有何感想呢?」 陳玉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天王還能有何感想,如果真有感想也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他每天只會燒香拜佛,祈求神靈保佑,希望上帝大顯神靈退敵,真是癡心妄想,鬼迷心竅……」 陳玉成已有幾分醉意,說出了許多自己平時想說卻不願說的話。 苗沛林見陳玉成略帶醉態,又試探著問道:「如今英王有何打算呢?」 「打算,打算。」 陳玉成看一眼嬌嬌,「我還能有什麼打算,幾次慘敗早已心灰意冷,多年的戎馬生涯出生入死,到頭來只是一場空,什麼封王封侯,不過是改朝換代的工具,看破一切只是一場夢。如今只想和嬌嬌一同安守田園,廝守終生。」 嬌嬌感激地看了陳玉成一看,勸阻說:「舅舅,別讓陳大哥喝了,他激戰幾天幾夜,如今又受了傷。」 「英王是海量,再喝幾杯也不會醉的,英雄離不開美人和酒,如今英王娶到我這個外甥也是英王的福份。實不相瞞,嬌嬌雖不是我的親甥女,我卻把她當作親甥女一樣看待,從不見外。以前每次去雉河集集會,都要去看看我這外甥女。嬌嬌可是雉河集一帶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多少青年小夥,地主鄉紳家的少爺去求婚,她都沒有答應,沃王將她許給英王,正是英雄配美人,千里姻緣一絲牽,希望英王善待我這外甥女。」 「舅舅——」嬌嬌羞怯地撒嬌說。 「好,好,舅舅不說,來,喝酒,英王,我再敬你一杯。既然英王心灰意冷,看破一切,甘願退守田園也好,如果英王不覺得壽州地僻人稀,我願提供方便,留英王在此居住,早晚討教也方便一些。」 「陳某怎敢打擾苗兄,我和嬌嬌在這裡暫住幾天,準備取道回廣西老家。」 「也好,也好,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退守鄉土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來,我再敬英王一杯。」 「苗兄,我,我不能再喝了。」 「舅舅,就別讓他喝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和英王是一見如故,來,咱再喝最後一杯。」 「好,最後一杯,最後一杯。」 沉沉暗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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