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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往昔巡幸木蘭是何等威風八面,一路上前呼後擁,彩旗迎風招展,各地百姓也在地方官的督促下簞食糊漿相送相迎。今年不同了,是逃難至此,不是來狩獵的,而是來避難的。國難當頭,京城正在遭到洋人搶掠,自己有幸先行逃離至此,怎麼還有興致打獵呢?讓外臣知道不罵朕是昏君才怪呢?「商女都知亡國恨,至死不唱後庭花」。更何況朕是大清國的一國之君,如今雖然不能算是亡國,但祖宗留下的一個若干家業,也只有半壁江山了,就這半壁江山自己能夠平平安安地守住嗎?內憂未除,外患又至。據京中奏報,富麗堂皇的圓明園已被洋人焚毀殆盡。

  咸豐回憶起離開圓明園北門回首而望的那刹那間竟是永別。即使朕再回到那裡,觸目驚心的也是一堆焦火,一片殘垣斷壁,這一百五十多年的基業都毀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一陣寒風襲來,咸豐裹緊了衣衫,說不出是心冷還是身冷。

  面對著殘秋淒景,咸豐低吟一首詩,抒發自己一腔悲憤與無奈的淒苦心情。

  望斷木蘭又黃昏,

  任憑獵物戲禦心。

  半壁山河風聲唳,

  欲興大業志無門。

  咸豐正在思索如何再續上四名,忽然聽到身後一聲脆脆的呼喊:「皇阿瑪,皇阿瑪,給孩兒打一隻小鹿好嗎?」

  咸豐轉過身,載淳已跑到他的跟前。咸豐伸開雙臂抱住大阿哥,心疼地說道:「皇兒慢點,別摔壞身子,你是阿瑪的全部希望,可不能有個閃失,否則,阿瑪還指望誰呢?」

  載淳似懂非懂地看著皇阿瑪一臉愁容,怯怯地問道:「阿瑪,你不舒服嗎?額娘說你操勞過度,身體不好,給你準備一碗鹿血呢?額娘說皇阿瑪喝了鹿血就有精力處理國家大事啦。」

  咸豐想不到載淳如此年幼能說出這番讓他欣慰的話,疼愛地為他理一理長袍,關切地問:「是誰讓你到這裡找皇阿瑪的?」

  「七叔叔剛才說皇阿瑪這多日來一直都不開心,就讓孩兒來陪阿瑪開開心,並請皇阿瑪回去,外面風大天冷,阿瑪小心著涼。」

  咸豐抱起了載淳,「好,阿瑪聽載淳的話,咱們回去。」

  幾位王公大臣見皇上回來了都很高興,急忙上前勸住皇上,他們要求代替皇上抱著大阿哥。

  咸豐淡淡一笑,「朕還能累著嗎?朕平日裡只忙著操持政務,很少抽時間和大阿哥在一起樂一樂,今日難得有這個興致,讓朕和大阿哥多親熱親熱吧。」

  載淳俯在皇阿瑪寬大的胸懷中,看著阿瑪額頭浸出汗滴,央求道:「皇阿瑪放下孩兒吧,孩兒能夠走得動。」

  「不用,阿瑪就樂意這麼抱著你,你長這麼大,阿瑪也很少這樣抱過你呢?今天就算是讓阿瑪補償給你的吧,給阿瑪一個補救的機會。」

  載淳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阿瑪,咱們在這裡住多長時間,還回不回宮。」

  「住一段時間就回去,皇宮大內才是咱們長住的地方呢?不回去怎麼行,你想家京城了嗎?」

  載淳點點頭「這裡不好,不好吃也不好玩,還是早早回京吧?如果阿瑪不回京,皇位會讓人給搶去的。」

  咸豐一聽。心裡咯噔一下,他愣了愣,停住了腳步,突然想起了在京師的全權大臣奕。不知為何,一想起他,心中總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擔心與嫉妒,這是從兒時就有的感覺。

  「阿瑪,怎麼不走了,累了嗎?」

  載淳的問話打斷了咸豐的沉思,「阿瑪不累,剛才的話是誰教你的?」

  「額娘教的。」

  咸豐又想起了懿貴妃,自己至今摸不透的女人,她心狠手毒,但為人機警,這是貞皇后比不上的,但她又特別會玩弄心計,施展風情,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給自己一種女人獨特的安慰。唉,這樣的女人,真是廢了可惜,留著扎手。還有載淳,她畢竟是載淳的親生母,萬一將她廢了,若干年後,載淳問起來自己如何回答呢?母子連心啊!可是,留著如此狠毒的女人在後宮,實在害人不淺。咸豐真的不知如何處理懿貴妃。

  咸豐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來到懿貴妃所住的文津閣,他本不想進去,令太監把大阿哥帶回去就可以了。誰知剛走到閣前,懿貴妃就迎了出來:「不知皇上來此,奴才迎接來遲,請皇上謝罪!」

  咸豐放下載淳,一揮手淡淡地說道:「不必多禮,請起來吧。」

  懿貴妃故意帶著責怪大阿哥的口氣說:「額娘不是告訴你皇阿瑪身體不適,只管陪阿瑪開心,怎麼又勞累皇阿瑪抱你呢?」

  「孩兒也不想讓皇阿瑪勞累,是阿瑪樂意這樣做的,阿瑪想和孩兒親熱親熱。」

  載淳說著,轉向了阿瑪,「阿瑪,是嗎?」

  咸豐的顏色稍稍緩和一些,點點頭說道:「是朕主動抱一抱大阿哥的,朕覺得大阿哥很懂事,不負朕望,朕才高興和他親熱親熱。」

  懿貴妃又趁機說道:「皇上一路勞頓一直沒有休息好,也沒有吃好,奴才聽說皇上偶感小疾,身體不適,特徵命人打了一隻鹿來,奴才親自將鹿血調煮好,本想親自給皇上送去,不想皇上竟來了。鹿血已經煮好,請皇上人閣服用吧?」

  載淳也從旁邊說道:「額娘為了給皇阿瑪取鹿血手還被刀紮破呢?」

  咸豐抬眼看見懿貴妃的右手果然包紮著,內心也十分感激,一掃往昔的怨恨之情,真誠地上前握住懿貴妃的手說:「這些活由服從人去做就行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呢?吩咐下去就行了。」

  「奴才怕服從人員做事不利索,也不乾淨,還是奴才自己親自為皇上做,奴才才放心。何況,這些活本來就是奴才應該做的,奴才為女兒身,無法為皇上分惱憂解難,拼戰沙場,能夠盡心盡力地服侍皇上,讓皇上少一絲煩惱,多一點歡樂,這是奴才最樂意做的。」

  懿貴妃的這一番話簡直說到咸豐的心裡。咸豐本來就是心慈手軟之人,一聽懿貴妃這樣說,心中對她的猜疑和怨恨又消去了大半。心中想道:皇宮大內妃嬪如雲,她們為了爭寵,爭風吃醋是自古就有的事,誰不希望能夠獨自享受皇上的雲雨與思寵呢?就是為爭寵發生流血事件也是歷朝歷代宮廷都有的,遠的不說,就是我朝最賦威望的莊皇太后為了爭寵不也置其人於死地嗎?卻絲毫不影響她在後世子孫心目中的位置。懿貴妃雖然有點心狠,也許都是為了一個「寵」和一個「愛」字吧,何況她又為朕生下了大阿哥?在政治頭腦上,懿貴妃是宮中任何人所無法比擬的,就是貞皇后也稍遜幾分。

  想至此,咸豐心裡寬慰了許多。在懿貴妃的服侍下,他服下了一碗調配齊備的熱騰騰鹿血,頓時覺得熱血上湧,內心舒暢,頭腦清爽。

  當晚,在懿貴妃的挽留下,咸豐又留宿文津閣。

  一八六零年十月二十四日。

  恭親王奕釋放了英國公使巴夏禮,與額爾金簽訂了《中英北京條約》。

  一八六零年十月二十五日。

  恭親王奕又與法國大使葛羅簽訂了《中法北京條約》。

  這兩個條約在承認《天津條約》的基礎上,其主要內容如下:

  一、開放天津為商埠;

  二、准許外國人在中國拐賣華工出洋做苦工;

  三、將九龍司地方並歸英屬香港界內;

  四、交還沒收的天主教堂及財產,允許在各省傳教、租地、建教堂;

  五、賠償英法軍費各增加到八百萬兩白銀;

  中英、中法《北京條約》送到熱河行宮。

  咸豐在煙波致爽殿裡一夜未眠,面對喪權辱國的條約,他想起了父皇臨終時的諄諄叮嚀:孩兒,父皇是大清朝的罪人,也是愛新覺羅家族的不肖子孫。父墾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簽訂了《江寧條約》這一國人為之痛叱,先祖為之汗顏的條約。可是,父皇實在沒有辦法,咱打不過洋人呀,父皇是個守成皇上,除了平定準噶爾叛亂,一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政績。父皇今天把皇位傳給你,希望你能整頓朝綱振興我大清江山,早日為父皇報仇雪恥,收回那簽署的賣國條約。父親把希望全部寄託給你了,寧可亡國,也不能再簽訂賣國的條約了……

  父皇沒有說完就含恨九泉。

  至今,咸豐時時想起父皇死不瞑目的神色。而今,不但沒有繼承父業收復丟失的土地,甚至連半壁江山也守不住了。《江寧條約》不僅無能收回,如今又有幾個條約等待著自己簽字蓋印。這一落筆不要緊,可又是無數的主權流失,白銀外流。

  淚水幾次湧出,打濕了放在禦案上的條約副本。

  在這寒冷的暗夜裡,痛苦無奈的咸豐帝幾乎徹夜未眠,直到黎明前夕在迷迷糊糊爬在禦案上睡著了。貼身小太監劉海成多次流著眼淚跪請皇上入睡都被咸豐喝斥了,如今見皇上入睡了,哪裡敢喊醒皇上到禦榻上安歇,唯恐驚醒了皇上使他再也不能入睡,便悄悄拿了一件狐皮大氅給皇上披上。

  由於洋人逼催得急迫,必須儘快把帶有皇上手跡的副本送到洋人那裡換約,否則,洋人便要攻下北京,火燒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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