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陶淵明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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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有餘情 陶淵明以其獨特的處世姿態和詩文風格,對中國文學與中國文化發生了深遠影響。正是因其獨特,所以人們對他的認識與評價,經歷了一個分歧甚多、長期變化的過程。 歷代傑出的文人,其所為後世矚目者,常常不僅是以其為文,亦是以其為人。或文因人著,或人因文顯,當然絕大多數是才情並茂、交映生輝的,人們對他為人為文的印象,也往往混融不分,互相加強。陶淵明最初是以清高自持的隱者風度而引人注目,令時人與後人景仰其人品而為他立傳作誄,而後才漸漸欣賞到他詩文中那種自然流露的至情至性的魅力。其人品在多大程度上襯照出他的文采,其文名在多大程度上源自他的為人處世,這種具體的區分,對於準確全面地認識其作品的藝術價值,客觀公正地評價其文學史地位是很有必要的。 陶淵明作為一個文學家,在他生前和死後的一二百年間,一直受到冷落乃至歧視。陶淵明的生前好友顏延之,在《陶徵士誄》中極力讚揚陶淵明的人品,對其創作只以「文取指達」寥寥四字一筆帶過。陶淵明死後六十年,當時文壇領袖沈約修《宋書》,將陶淵明歸於《隱逸傳》,強調他的人格,尤其讚揚他「恥複屈身後代」忠於晉室的節氣。 所輯入的《五柳先生傳》等四篇作品,純是從記事角度,對其創作無一字評論,甚至在《謝靈運傳》裡詳論魏晉文學發展,歷數一代著名詩人時,仍無一字論及陶淵明。 齊梁時期的鐘嶸是歷史上第一個企圖擺脫傳統偏見、正式評論陶詩的人,他在《詩品》中指出:「宋徵士陶潛,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淨,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典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歎其質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耶!古之隱逸詩人之宗也。」但是評價並不高,只將陶詩置於中品。直到蕭統,才開始給陶淵明的詩文以較高的評價,並為之編集、作序,又寫了一個比《宋書》更詳盡的《陶淵明傳》。 但是,蕭統在編《文選》時,錄《陶詩》不過八首,遠不如錄謝靈運的作品多,可見尚未認識到陶淵明詩的獨特風格的獨特價值。 到了唐代,推崇和讚揚陶淵明其人其文的作家陡然多了起來,同時分歧也多了起來。 李白既有「何日到彭澤,長歌陶令前」的熱情嚮往,又有「齷齪東籬下,淵明不足群」的激烈貶責。杜甫充滿欽慕地說:「焉得思如陶謝手,今渠述作與同遊。」又對陶淵明為兒女操心過分不以為然:「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公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 白居易用「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膻」來比喻陶的高尚人格;對陶詩更是愛不釋手:「數峰太白霧,一卷陶潛詩。」對於陶淵明「偏放于田園」則為之惋惜。唐代以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為代表的山水田園詩派的出現,更是壯大了陶詩在詩壇上的聲勢、地位。王維肯定「陶潛任天真」,不滿其「生事不曾問」,甚至責怪其掛冠歸田的行為:「嘗一見督郵,安食公田數頃。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慚乎?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鞭其後之累也」,顏真卿的「嗚呼陶淵明,奕葉為晉臣」之句,則極贊陶淵明的忠晉節氣。 宋朝詩話發達,評點文章風氣大開,陶淵明作品的藝術價值不斷挖掘出來,陶淵明的地位升到頂峰。 蘇軾是歷史上把陶淵明舉得最高的一個。他在《與蘇轍書》中說:「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 誇獎略過,大概是因為他一生幾番起伏,與陶心境相通,愛人及文;二是陶詩風格是他所難學,他作擬陶、和陶詩凡「一百零九篇」,模仿是難以超越的,況時代不同,經歷、心境不同,許多渾然天成的東西豈是摹擬得出的。蘇東坡論陶一些話則相當有見地,顯出其理解之深。《冷齋夜話》中說:「淵明詩初視若散緩,熟視之有奇趣。」《東坡續集》中說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充分揭示了陶詩的深刻內蘊與獨特風格。愛國詩人陸游少年時即愛讀陶詩,手不釋卷,樂以忘食,其《讀陶淵明詩》讚美陶詩的藝術魅力說:「陶謝文章造化侔,詩成能使鬼神愁。君看夏木扶疏句,還許他人更道不?」 朱熹對陶淵明的道德文章也深為拜服,視為古今第一流高士、高詩,其《題霜傑集》中贊道:「先生人物魏晉間,題詩便欲傾天慳。向來天地識眉宇,今日天遣窺波瀾。平生尚友陶彭澤,未肯輕為折腰客。」 黃庭堅稱讚陶詩是「不煩絕削而自合。」總的來說,北宋人論陶,是強調他的真率、自然,南宋人則較多地強調他的「恥事二姓」的「忠」。 元明清時代,論陶的基本觀點傾向,一般已跳不出唐宋人兩種對立意見的圈子。但清人龔自珍、譚嗣同的推崇陶詩,卻能別有寄託。他們特別強調陶詩的「不平談」精神。如龔自珍把陶淵明和屈原、諸葛亮相比,並以「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來說明他在讀淵明詠荊軻詩時的激蕩心情。譚嗣同以為淵明「傷己感時,衷情如訴」,乃是「慷慨悲歌之士也,非無意於世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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