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鐵齒銅牙紀曉嵐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紀昀低頭抽煙,由煙袋嘴兒邊擠出一句:「還沒滅口嗎?」

  陳輝祖幾乎竄起來,問:「紀中堂,什麼意思?」

  紀昀瞅著他樂著指著煙袋,說:「我在說,還沒滅火兒。你蹦什麼,坐下!」陳輝祖恨恨地瞪了紀昀一眼,無奈坐下,和珅一時想不起還要問些什麼,看著紀昀。紀昀拿銅煙鍋在陽光下一晃,金光刺眼,和珅立即明白了,問陳輝祖:「對了。有人報說,查抄之時,有金葉子、金條、金磚、金錠、金元寶,不止四五千兩,而進呈冊子裡,都是銀子,換了,是不?」

  陳輝祖說:「有這回事。當時,有人說,這些金子成色低,又潮。不如換成銀兩,更易於押解進京,反而實用。」

  「是誰出的主意?」紀昀終於開口問道。

  陳輝祖說:「是我手下的一個師爺叫王站住的,已經畏罪潛逃了。」

  紀昀噙著煙嘴,似乎口齒不清地說:「嫁禍於人!也還沒滅口吧?」

  陳輝祖又跳起,看著紀昀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紀昀說:「我是說,『考慮周全』,你什麼耳神兒?坐下說!」

  和珅也笑了指著陳輝祖說:「你繼續說吧。」

  陳輝祖坐回原位,說:「還有個原因,抄家時候,王亶望求情,說金子太多,怕引人注意,加重罪名,求我按時價兌換成銀子,將來辦理上方便些。念在同省為官,我也就這麼辦了。」

  紀昀低著頭,噙著煙嘴說:「死無對證!」

  這次陳輝祖沒跳,翻眼皮瞪著紀昀,紀昀抬起頭,盯著他說:「又沒聽清?我說的是——『合理合情』!」

  和珅也覺得問不出所以然了,看紀昀一眼,紀昀點點頭。和珅說:「今兒個就到這兒吧。陳老兄下去再好好想想,想起什麼呢,就叫我們一聲。總之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們會在皇上面前保全老兄的,放心吧。請。」和珅說完起立伸手相讓,紀昀看也不看一眼穩坐抽煙,陳輝祖翻眼盯著紀昀,「哼」了一聲,轉身背手而出。侍衛跟著他一同走下。

  和珅指著陳的背影說:「看見沒有,死扛!你有來言,他有去語,什麼也問不出來!」

  紀昀說:「其實都問出來了,和中堂心裡全明白。」

  和珅不正面回答,說:「紀中堂,你可夠招人恨的。」

  紀昀笑道:「對和中堂,他就恨不起來。」

  和珅說:「我猜呀,他認准這個事是你捅出來的。」

  紀昀道:「不止如此,還得有人給我們拴對兒!」

  和珅指紀昀,紀昀指和珅,二人由淺笑,漸漸變成大笑……

  紀昀說:「和中堂,我看呐,就像那天說的,你也別不好意思了,送他上斷頭臺吧。」

  和珅想了想說:「不成,還差一道程序……」

  紀昀問:「想保,還保得住嗎?」

  和珅說:「人命關天,總得試試吧。」

  紀昀斜了和珅一眼:「我倒要看看。」

  和珅說:「你不信?咱們打個賭。」

  紀昀說:「誰輸了,請一大鍋燉肉!東坡肉。」

  和珅道:「我不吃那肮髒物兒!你輸了呢?」

  紀昀說:「還是一鍋燉肉,東坡肉!」

  和珅笑了:「看來你覺著是必贏不輸啊!」

  紀昀問:「賭不賭?」和珅咧著嘴笑著說:「賭!」

  二人再次擊掌。

  和、紀二人來到行在中廳,向皇上報告案情進展,乾隆緊皺眉頭。

  只聽紀昀說:「王站住攜帶的原來查封底冊的副本,與陳輝祖所造假底冊對照,差別極大。其中原冊中有金葉、金錠等四千七百四十八兩,假冊中一兩也沒有,顯然是有人調包了。除此之外,另有珍奇古玩百餘種不翼而飛。」

  乾隆冷笑一聲:「真可謂膽大包天呀!他們竟敢欺君自肥,活夠了!那王站住沒有問題嗎?」

  紀昀堅定地說:「王站住說,如果有不肖之心,就不會將私抄底冊事先藏匿了。與王站住不同的是,參與查抄的浙江官員,當臣問及此事,莫不語焉不詳,官官相護,顯然也都得了不少好處。據臣調查,涉及此案的浙江官員自浙江按察使以下共三十一人,這是名冊。」

  和碑立即搶過話頭說:「依奴才愚見,這些人倒也不是有意欺瞞,而是畏懼陳輝祖的威勢,請皇上明斷。那陳輝祖氣焰囂張,就在昨日還各處搜捕王站住,意圖滅口。小月與莫愁去飛來峰取底冊時,陳輝祖又派標兵頭目化裝劫殺。是奴才將他們一舉擒獲。不然,這底冊一失,就查無實據了!」

  乾隆點著頭,揚臉想事。

  紀昀暗笑,還偷偷捅了和珅一指頭,低聲說:「怎麼,要丟卒保車了?」

  和珅小聲說:「什麼丟卒保車,是丟車保卒。反正車也保不住了,卒子眾多,保一個是一個吧。」

  乾隆歎了口氣:「又是一窩子!朕看這名單之上,除了錢塘縣,都是五品以上官員,食君俸祿多年,反不如一個師爺有良心!」說著轉向紀昀問:「那個王站住,人品學問如何呀?」

  紀昀說:「回皇上,第一,他心正。第二,機敏。至於才學麼,臣和他攀談過幾句,聽來還是滿不錯的。」

  乾隆說:「比那些狗官強多了!傳旨,王站住破案有功,朕特旨任他為……六品……五品……四品候補道。不管哪個省份,遇缺即補!再有功,立刻升為三品按察使!」

  「皇上,是不是升得太快了點兒?」和珅終於反駁了一回乾隆。

  乾隆說:「朕就是讓天下人知道,不與上司同流合污者,朕必重用之!」

  紀昀一鞠躬說:「我替王站住先謝皇上。此案案情已明,自首犯以下,只有陳輝祖妻舅下落不明,臣估計必藏于陳輝祖家中,只要將其捉拿歸案,人證物證俱全,即可結案了。」

  乾隆叫道:「和珅。」

  「奴才在。」和珅答道。

  乾隆說:「查封陳輝祖家,抓住他妻舅。」

  「喳。」和珅說。

  乾隆怒氣未消地說:「唉,剛抄巡撫,又抄總督,這浙江省是怎麼了?怎麼了!」

  紀昀、和珅出中院門,至行在前院,而後東西分走,各歸跨院。和珅剛走兩步,回身叫住紀昀:紀中堂,慢走,我有話說。

  紀昀回頭,二人又走近幾步,紀昀等著和珅說什麼。

  和珅說:「行啊,紀曉嵐!幾句話就竄上來個四品道台!不用一二年,王站住就能當巡撫了。」突然一指紀昀:「你又多了個死黨!」

  紀昀說:「那是皇上的封賞,與我何干?再者說,古語有雲:『君子不党,王道蕩蕩。』我紀曉嵐在朝臣中,有朋友,沒有派系。不像你,拉幫結派,洗滌一氣。你有死黨,我沒有!」

  和珅道:「又招你一番議論。我是說,都學王站住,再上來幾個同樣兒的,各省督撫的椅子還坐得穩嗎?誰都可能有把柄讓人抓著。所以呀,我得想法子讓他們坐得穩,別天下大亂!」

  紀昀:「有高招兒你去想唄,跟我說什麼。」

  和珅有意無意摘下纓帽,用手指彈著雙眼花翎歎道:「唉,雙眼花翎!我和珅已經熬到頭了!」說著抬頭看了一眼紀昀:你呢,還得努力,再掙個花翎眼,咱們倆就完全平起平坐了……

  紀昀說:「我倒沒想這個,倒是和中堂替我操心!和中堂,王爺戴的三眼花翎,你是沒戲,不過,還可以掙個伯爵、公爵當當,繼續努力吧。」

  和珅笑道:「還真是!我想說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穩著點兒,別到處得罪人!因為你,別人丟官、掉頭,你呢,升官,出風頭!哪天一個跟頭栽下來,看誰會替你出力。」

  紀昀說:「多謝和中堂關愛提醒!」

  和珅說:「我也謝紀中堂祝我高升!」

  二人相視一笑,甩手各歸其宿。

  數日後,和珅和紀昀均把事情辦妥,在行在中廳對皇上彙報案子審理情況。

  和珅說:「稟皇上,經奴才審訊,陳輝祖已承認監守自盜屬實。」

  乾隆已經知道了案情,說:「毫無疑問了,主犯就是陳輝祖!……紀昀,該如何處置他呢?」

  紀昀說:「臣以為,陳輝祖盜取黃金之量,以及偷換珍寶、字畫,其貪污至少也有數萬兩之多,況且,手段惡劣而狡猾,竟敢在皇上面前,公開作案。實屬十惡不赦,應處死刑!」

  乾隆沉思一刻,轉向和珅,問:「和珅,你說呢?」

  和珅說:「奴才以為,陳輝祖自是死有餘辜了。不過,與王亶望當有區別。王亶望是聚斂民財,盤剝百姓,容易激起民變;而輝祖無非是見寶眼紅,偷盜朝廷資產,與百姓無關。故古語有雲:『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即是說,雖都是禍害,而兩害相權,陳輝祖只不過是偷盜國庫,不會給朝廷惹出大麻煩來。因此,奴才以為,陳輝祖當不是聚斂之臣,應比王亶望降刑一等。」

  紀昀打斷他說:「和珅!你此言似乎有理,其實是巧言辯解。那國庫資財,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難道不是百姓勞苦所得麼?就都是擾民滋事,二者有何區別?」

  和珅反駁說:「紀昀!百姓完稅納糧,是國家正課,既入國庫,已屬朝廷所有。王亶望是正課之外,另行盤剝,不入國庫,中飽私囊,百姓當然憤恨。而陳輝祖只是倉中碩鼠,監守自盜,所以兩者大不相同。」

  紀昀道:「好一番奇談怪論。恰恰是王亶望聚斂所得,又被陳輝祖再行吞沒!王直望若是吃人的狼,陳輝祖就是吃狼的虎,這肉,可都是百姓身上的啊!」

  乾隆非常冷靜地抬手制止道:「紀昀,別得理不讓人了!」

  紀昀說:「是,皇上!」

  乾隆說:「那好,暫且留陳輝祖一條活命。傳旨:陳輝祖,斬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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