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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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與石達開加緊調兵遣將,以進行另一場決定性的戰役,三天之後,羅大綱抽出兩千兵力,帶了一批新造的大小戰船渡江奪回了九江對岸的小池口;國藩派遣副將周鳳山率兵渡江反攻,被羅部擊潰,大敗而回。國藩急調胡機翼、羅澤南兩軍從梅家洲回師九江,以增強九江城外清軍的兵力。翼王則命羅大綱率領全部兵力增援小池口,以石祥禎接防大綱留下的梅家洲陣地。顯然,雙方這一切部署,石達開採取的是攻勢,曾國藩則只能改采守勢,這和一個月前的戰場形勢恰巧顛倒了過來。對國藩的打擊還不僅僅是水師的失利,江北岸也敗耗頻頻。燕王秦日綱率領韋俊、陳玉成、李秀成等部收復了黃梅,正在繼續西進,目標必然是武昌。國藩憂心忡忡,日夜受著對於戰爭前途焦慮的煎熬。他的殘餘水師苦苦地守在九江城下,明知太平軍還會再來進攻,沒有舢板保護的大船處境危殆,可是他不能向上游撤退。守在這裡硬挺,還能防止太平軍水師進入湖北,若是未經再戰就退兵,既不甘心,也難以向朝廷交代。 李元度勸他:「滌公,長毛遲早還會再來偷襲,你在江上太危險了,還是上岸住到羅山先生營中去吧。」 國藩瞪眼道:「次青,你這是教我臨陣脫逃嗎?若說危險,我有將士們的兵船一道道地把我保護在當中,發匪來攻,他們首當其衝,比我更危險,我若一走,將士們軍心動搖,還能堅守下去?」 元度笑道:「滌公真是道學先生,你若悄悄上岸,座船上的一班隨從仍然留下,燈也照常點著,誰知道你不在了?」國藩使勁搖頭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誰說無人知曉,偷偷摸摸的事我不幹。況且現在刮的是西北風,長毛若是縱火,我們在上風,他們在下風,風吹火回,反而燒著他們自己,歷來戰爭,常有縱火反而自焚而致大敗的事,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為什麼我們水師在梅家洲江面被燒得焦頭爛額呢?」 「那是李道和玉麟他們大意了,夜間不曾出哨戒備,被長毛逼近了放火,所以吃了虧。這次命他們派出巡哨船停泊在下游半裡處,一旦發現匪船靠近便放炮報警,我們大船上炮火的威力大,數百門大炮同時轟擊,震也把他們震昏了,怕什麼?我不相信我們的水師已經到了無法招架的地步了。」 元度依然堅持道:「滌公,你大概是在壯我的膽吧?長毛兵船的勇敢是有目共睹的,他們船小,目標小,江面那麼廣闊,又是黑咕隆咚的夜間,炮火不易打中。縱然擊沉了一半,剩下一半的小炮船貼近了我們,就足夠危險了。滌公,還是小心為上,聽我的話,上岸去吧!」 國藩皺眉道:「次青,不要再說了,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 誰知事出意外,就在他們爭論的第二晚,咸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公元1855年2月11日)深夜,元度已去睡了,國藩尚未就寢,忽然從北岸小池口方向悄悄地急駛過來數十艘舢板船,滿載火攻器具,那是羅大綱指揮的太平軍江北艦隊,船帆被朔風吹得鼓鼓的,順風順水如箭一般直指清軍水師,一眨眼就到了九江城下,清軍不防備西北方向會有敵船偷襲,船上官兵一個個睡得死熟,連個哨兵也沒有。大綱一聲令下,千支百支火箭筒和浸上硫磺焰硝油脂的一捆捆柴草,火花般密密地擲向了清軍快蟹、長龍大船,等到官兵被炙熱的火勢和熏人的煙味驚醒時,已有許多船著了火了,喊叫聲和沖天火光驚動了帥船上的隨從,弁兵劉盛槐第一個從瞌睡中跳了起來,推開國藩的艙門喊道:「大帥,兵船著火了,長毛打過來了,快走吧!」 國藩正靠在床上默默養神,睜眼一看,果見紅光映窗,煙氣撲鼻,驚問道:「不是有巡哨船嗎,怎麼一下子就燒起來了?」 「回稟大帥,是從小池口方向來的長毛放的火,大帥快走吧,我馱你上岸去!」說罷替國藩穿上鞋,馱著便要出艙,國藩掙扎著怒道:「劉盛槐,放下我!船在人在,死也不願離開!」 正僵持著,李元度一邊穿衣,一邊闖進艙來,喊道:「滌公,快走,不但小池口的長毛打過江來,梅家洲的長毛兵船也摸了過來放火燒船了,你不見滿江滿天都是火光。我們的兵船只顧逃命,一艘艘都向上江逃去了,你還等在這裡幹嗎? 國藩踏出靠江岸的艙門,迎面一陣熱氣,熏得臉上發燙。他趕緊走到船頭上放眼看去,果然火光蔽天,漫江紅透,火仗風勢,風助火威,他辛苦經營的大半數水師兵船,都被發狂的火舌貪婪地吞噬得桅倒艙坍,船身崩裂,只剩下一堆堆翻騰呼嘯的熊熊烈火了。那火舌伴隨著濃煙滾滾升空,猶如雲堆浪湧,氣勢兇險,一個大火團中又湧出了一個個小火團。炸裂開來無數鮮紅的火焰竄向天空,忽明忽暗,翻卷飛騰成一片片黑裡透紅,紅裡泛黑而又變紫的奇異詭怪的駭人景象。四下裡只聞得將士慘呼驚喊聲,零星的槍彈呼嘯聲,船板被燒炸裂開來的嗶嗶剝蔔聲和船體轟然坍塌聲,而未燒著的船上,正有一群群敵兵跳上船去與官兵白刃搏殺,廝殺呐喊聲,呼喚投降聲,撲通跳水逃命聲,震耳欲聾。國藩心痛神駭,喃喃地叫道:「完了,我的湘軍,我的水師,我的心血!」 國藩慘呼著,他心疼,他悲憤,他絕望,老淚縱橫,撩起袍裾縱身便要跳下江去自盡,元度一把抱住,嚷道:「滌公,湘軍靠你,國家不能沒有你,你不是要做『文韌公』嗎,怎麼可以輕生?走,再遲,火勢就要燒過來了。上岸去羅山營中,再從頭修復水師,還可以和石達開較量,為什麼就認輸了?」 國藩清醒了,喃喃道:「對,我不認輸,我還要再創水師。石達開休想使我一蹶不起!劉盛槐,不要馱我,讓我自己走,可是艙中還有許多機密文件,來不及帶走了,讓大火把它燒了吧。千萬不要落到發匪手中!」 曾國藩由李元度和劉盛槐護持著登岸,才走幾步,忽然上游一槍射來,從國藩耳邊擦過,元度忙呼「趴下!」盛槐急將國藩按倒,撲在他的身上掩護,又有兩槍擦空而去,過了一會沒有動靜,盛槐爬起來張望,卻不料一發槍彈正中他的胸前,慘呼一聲,倒下去就咽氣了。元度爬到盛槐身邊,輕輕喊了兩聲,已無動靜,摸了一手的血,已是死了。 「有救嗎?」國藩急問道: 」沒救了。我們快爬著上岸吧,不要站起來,我來扶你!」 元度攙扶著國藩迅速爬上岸去,避入羅澤南的營中。 只差片刻時間,從梅家洲方向沖過來一艘太平軍先鋒炮船摸近了國藩座船。 「就是它!」船上的任廣發喊道:「據俘虜說,曾大妖頭的妖船是一艘拖網大船改建的,比別的船都大,一定是它,靠上去,活捉曾國藩!」 任廣發縱身跳上了座船,幾個弟兄一齊跟上去,國藩臥艙中的燈光還亮著。廣發踢開門,闖進去一打量,床上藍花布被布枕,全是鄉間常見的,他愣了一下,莫非這是曾國藩幕中師爺們的臥艙?他識字,隨意翻動矮幾上的信件文牘,件件都有曾國藩的名字,他高興得跳了起來,喊道:「不錯,這是曾國藩的臥艙,這些公事帶回去給殿下看!」 忽然一隻巨手壓在他的肩上,一口廣西鄉音豪爽地響在耳邊:「任廣發!你給鎮侖報了仇了,你俘獲了曾國藩的座船,可是怎不去搜查曾國藩這個人在不在船上?」 廣發一回頭,兜鍪金盔,素黃袍戎服,一位巨人站在他的眼前,廣發熱淚奪眶而出,歡呼道:「翼王殿下,你也來了!」 翼王微笑著向身旁的賴裕新瞧了一眼,說道:「主將帶頭衝鋒,是我們太平軍的優良傳統,我和賴檢點的船就跟在你的後邊,這艘確是曾國藩的座船,應該記你一功。」 「謝謝殿下,我這就去別個房間搜查曾大妖頭。」 「不用去搜查了,我和賴檢點去查看過,曾國藩逃了,他的水師喪失了,長江上下又是我們太平天國的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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