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六五


  翼王見眾人也都疑惑不解,笑道:「你們知道《三國演義》上,諸葛亮用的空城計嗎?孔明失了街亭,趙雲的救兵不曾到,司馬懿的大軍卻殺過來了。他無可奈何冒了一次險,把城門大開,坐在城樓上彈琴,邀請司馬懿登樓飲酒。司馬懿料想城內必有重兵埋伏,是孔明用計騙他入城,立刻下令退兵。這就說明打仗要靠智謀,要懂得敵人的心理。一座城池,對方應守而不守,必定以為內中有詐。現在敵我兩軍交戰,鄱陽湖是我軍的後方,應該嚴兵把守,如果將湖口敞開了,敵人定然懷疑是我們設下埋伏,引誘他們中計,輕易不敢進來。我如設防嚴密,將湖口封阻了,他們反會一再前來攻打,一旦打通了,便會毫無顧慮地沖進湖來,這個道理明白了嗎?」

  眾人都笑著道:「殿下英明,打仗時果然人人都有戒心,以己之心,度敵之心,湖口還是暫時封鎖的好。」

  鎮吉叫道:「殿下,我明白了,這防守湖口的差使交給我吧,這一出似真卻假的戲,我一定把他演好。」

  達開也笑道:「很好,防守湖口航道和縣城就由鎮吉擔當,不過對於我們引誘妖軍入湖的作戰意圖尚須保密,勿讓士兵們知道。不然,就會露了馬腳。什麼時候該守,什麼時候該放,由你親自掌握。」

  鎮吉道:「是,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得天衣無縫,不露痕跡。」

  一場決定太平天國命運的大戰即將展開,與會諸將的表情卻是那麼輕鬆,那麼自信,因為翼王已經為他們訂下了一張嚴密的進軍時刻表。知己知彼,計算精密。然而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對手曾國藩和地的湘軍畢竟是非同尋常的強敵。

  九江,湖口之戰的結局,真的能如翼王所料嗎?

  第三十二章 談笑風月,國藩揮師東下

  十一月十五日月夜,九江城外的這段長江——潯陽江上,不聞琵琶幽咽之聲,亦無商旅寂寂夜語,惟有清軍無數龐大的快蟹、長龍兵船和輕巧矯捷的舢板船,殺氣騰騰地碇泊在江岸,直至湖口西側的梅家洲,和北航道八裡江一帶,太平軍的兵船相形見絀,退守鄱陽湖口及其以東江岸,潯陽江上盡是清軍水師的天下……

  一艘高大華麗,船舷加闊的帥船,停泊在九江城西,兵部侍郎銜湘軍統帥曾國藩和主管營務處的幕僚、候選同知李元度正在艙中飲酒敘談,心情十分閒適。天冷,門上裝了厚厚的棉門簾,艙中放了炭盆,元度掀起舷窗,略略窺望了一下艙外的月色,便又放了下來,嘖嘖贊道:「今夜好月華!少時讀白香山的《琵琶行》,每每神往於九江城外的潯陽江,恨不能也到此一遊,尋覓詩中幽美感人的意境。現在身臨潯陽江上,卻是一片戰時景象,且又寒氣逼人,連賞月的雅興也沒有了。」

  國藩撫摸了一下濃濃的絡腮鬍子,笑道:「白詩翁寫《琵琶行》,抒發商人婦的悲思,其實是寫他自己貶官九江的牢騷。大凡失意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種淒涼失落的蒼茫感,此時此地的我們是萬萬體味不出來的。」

  元度灌下一小杯茅臺酒,哈哈大笑道:「滌公此時是當今世上最得意的人了,半壁山和田家鎮接仗時,你著實緊張了一陣子。得了田家鎮,才輕鬆了。從田家鎮放船到九江來,你一路上吟詩談笑,好灑脫,好得意!那年你中了進士回家鄉來,也不過說:『僥倖,僥倖!』何曾有今天這樣的興頭。」

  國藩喝了一匙魚湯,抹去鬍子上的湯汁,嘿嘿笑道:「中進士不過是個人入仕的初步,田家鎮一戰則事關國家大局,發匪一敗塗地,水師被我大量殲滅,陸軍縱然是強悍的秦日綱和四眼狗(陳玉成因眼下有疤,被清朝官方稱為『四眼狗』)也都潰不成軍,九江以下不會再有大的戰鬥了。猶如秋風掃落葉,九江、安慶都可唾手而得。如果沒有意外,年內可以打到南京,這場叛亂就可完全平定。怎不教人『漫捲詩書喜欲狂』!」

  元度斟了酒,舉杯道:「滌公,來,幹一杯,祝您攻下南京,封侯拜相,為天下讀書人揚眉吐氣!」

  國藩又快活地嘿嘿笑道:「次青又要胡說了。為人臣的急君父所急,義不容辭,天下太平之後,便當回鄉守完先太夫人的喪禮,什麼加官晉爵,我是想也不去想的。」

  元度笑了一笑,轉過話題道:「逆匪石達開昨天帶了一批長毛到了湖口,又派兵進駐梅家洲,卻沒有增兵九江,您看他是什麼用意?」

  國藩道:「石達開聰明也不聰明,他以為九江能守得住,不必增援,太大意了。秦日綱手下精兵強將甚多,都守不住一個黃梅縣,那個無名小卒林啟容,怎能敵得住我湘軍塔齊布、羅澤南、胡林翼三路雄師,這是他的不聰明處。那梅家洲扼守鄱陽湖口,是個戰略要地,誰佔有了,誰有利,本來我是想等陸師來了,先抽一支人馬把梅家洲佔領下來。現在被石達開搶先了一步,這是他的聰明處。不過也沒關係,拿下九江之後,水陸兩路夾攻梅家洲,是不費多大力氣的。」

  三天之後,湖南提督塔齊布,率領所部六千綠營兵,從上游黃梅縣渡江至九江城西,奉國藩之命移駐九江城南。又過了兩天,湖北按察使胡林翼,亦帶領兩千黔勇,從田家鎮趕到九江來,駐兵九江西門。尚余浙江寧紹道台羅澤南的湘勇五千人。待所守黃梅陣地交付與湖北總督楊霈的兵馬把守後,將於十一月廿一日從黃梅渡江,至九江城東五裡外的白水港,對九江城形成三面包圍之勢。估計澤南午前可到,國藩命元度分別通知三員主將,於是日中午在座船上舉行進攻九江的軍事會議,並在舟中午宴。

  近午時分,胡林翼先到,他是湖南益陽人,號潤芝,僅小國藩一歲,矮矮小小,長了一副大頭沖額的壽星頭,翰林出身。本在貴州做道台,帶領黔勇出省助討太平軍,因為才識超人,為國藩所敬重。會見時如老友相處,無話不談,凡是軍務大計,往往同他磋商之後才定,認為他有獨當一面的才幹,此時已是三品臬司,湖口之戰以後不久,又升了湖北巡撫,以湖北兵力物力支援國藩與太平軍作戰,成為可以與曾、左(宗棠)、李(鴻章)三位「中興名臣」並論的晚清名臣。

  曾、胡與李元度剛剛交談了一會,塔齊布也來了。他是武一品提督,穿戴的是紅頂花翎石青地麒麟補褂,金光閃閃,十分威武。論官品,他比國藩還高,但他是部將,又是國藩一手提拔的,所以恭恭敬敬向國藩打了一躬,國藩也謙虛地還了禮。剛坐下,忽聽得東邊岸上炮聲槍聲呐喊聲響成一片。國藩座船在城西江面,羅澤南渡江登岸處卻在城東五裡,眾人出艙探望,卻瞧不清楚。林翼道:「必是羅山先生渡江,被發匪伏擊交火,半渡而戰,立腳未穩,恐怕要吃虧了。」

  塔齊佈道:「待我上岸發兵援救。」

  國藩擺手道:「不用。區區埋伏,羅山足可應付,等些時候,必然可到。」

  過了一會,槍炮聲漸稀,終於平靜下來,又過了好一會,才見羅澤南用綁帶裹了右臂,駕了小船來到,眾人驚問道:「羅山先生受傷了嗎?」雖然羅澤南已是四品道台了,老朋友仍歡喜按他在鄉間教書時的習慣稱呼他,以表示親熱。羅澤南苦笑道:「長毛埋伏在白水港西岸,被我軍打退了。可惜傷了一些弟兄,我這條胳膊也被彈片擦傷,幸虧未傷到骨頭。保住這只手,將來,我還想趕考哩。眼下雖然得了官,究不如科舉清高。」

  元度嘲弄道:「羅山先生今年該是將近半百的老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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