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五三


  東王腦中突然轟地一下,驚得發呆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奪過秦日綱的稟帖,那雙粗獷的暴眼橫掃豎瞄。他識字不多,大意卻還明白。一點不錯,是秦日綱退兵了。他一蹬足,把稟帖摔到地上,恨恨地罵道:「這個秦日綱,好大膽,敢違抗我的軍令!」

  善祥徐徐拾起稟帖,說道:「燕王作戰一向勇敢,恐怕是有難處,曾立昌的十萬人不是一下子就垮了?」

  「不許提曾立昌!」

  東王火上腦門,瞪了一眼愛姬,嚇得善祥慌忙住了口。東王平時何等寵愛,不料一下翻起臉來,如此兇惡,不禁心酸委屈,想來女人不過都是東王的玩物。嘟噥了薄薄的櫻唇,盈盈欲淚。瞧著東王不再吩咐,便一步步退出了判事房,回到紫霞塢大哭了一場。

  善祥走了之後,秀清竭力遏住怒火,冷冷地思考,秦日綱果真是被迫撤軍的嗎?看來不像,曾立昌當時都曾順順當當地從舒城經六安北上,秦日綱怎會才一交鋒就退了下來?必是背後有人指使,這個人,除了天王,還能有誰使他敢於對抗東王的軍令?他想起那天為了命令日綱北伐的事去天王府「取旨」,這位天王就很不願意,一定是他暗地裡指使秦日綱這樣對抗的。秀清越想越覺得是真實無疑,越想越嫉恨惱怒,一雙陰鷙的目光凝視著窗外,仿佛望穿了天王府,看到了那個在他掌握之中的天王,

  「哼!我為他日夜操勞,打下了這座江山,讓他穩穩當當做天王,他卻忘恩負義,竟敢與我對抗!」他蔑視地想,「我要讓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他叫來一名承宣官,命他去傳喚天王府女官楊水姣到東殿來問話,此人是被秀清收買了安插在天王府的心腹。水姣來後,被帶到聽事處船形大廳,東王道:「楊水姣,怎麼好久沒有來稟報天王府的動靜了?」

  誰知楊水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道:「奴婢早想來了,誰知被天王陛下打了五十大棍,下不了床,今天還是一蹺一拐來的。」

  「為什麼打你?」

  「燕王從安慶回來,見過東王之後,便去見天王,奴婢悄悄隱藏在殿外竊聽他們說些什麼,好報與殿下知道。誰知被人瞧見了,報與天王。燕王走後,天王便命人將我抓去審問,為什麼膽敢竊聽君上講話,受誰指使?奴婢不招,就將我打得皮破血流,好不狠心!殿下,你救救奴婢,脫離苦海,調到東殿來吧,不然要被天王打死了。」

  「那末你可曾聽清天王與燕王說些什麼?」

  水姣其實什麼也不曾聽清,為了表功,想當然地胡說一氣道:「只聽見說打仗,打仗什麼的,還提到東王殿下。」

  「聽到講北伐的事嗎?」

  「聽到了,還談了好多時候。」

  東王怒氣勃勃,料定是天王指使秦日綱抗拒北上,第一個想法是立即把秦日綱調回天京來治罪。可是自從曾立昌的援軍覆滅以後,北伐的事極不得人心,又拿不出什麼抗命的憑據,若是治日綱的罪,天王和北、翼二王一定會出來為他講話。不如直截了當拿天王來出氣,殺殺他的威,叫他下次再不敢和自己作對。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東王擺起了全副儀仗,前往天王府,說是「天父降凡了!」那儀仗,前後侍衛親兵一千多人,荷槍佩刀,或騎馬,或步行,以十對大鑼開道,接著是幾副似通非通的官銜牌,「勸慰師聖神風」,「禾乃師贖病主」、「左輔正軍師」、「真天命太平天國東王楊」,然後是各色繡旗百餘面,又是絨彩鳥獸數十對,隨後是洋縐五色巨龍,長約二十余丈,高約一丈多,比天王進城時的彩龍又長大得多了。那龍舞將起來,猶如天龍行空,張牙舞爪,吞雲吐霧,只見龍,不見人,呼呼生氣,直可驅風喚雨,遊天耀日,靈靈霍霍,騰騰躍躍,倏然破空而去。一隊鼓樂緊跟在舞龍之後,吹吹打打,這便是有名的「東龍」。

  奏樂過後,緊接著一隊隊的提燈、提爐,都由穿著彩色服裝的妙齡少女款款提行,這後面是一桿黃綢大纛,旗上繡著「真天命太平天國東王九千歲楊」,這是東王特意仿照天王御用的「真天命太平天國」龍旗,並突出了「東王九千歲」幾個字,使人們印象中有東王只差天王一步的感覺。大纛後面才是一抬黃緞金頂大轎,由五十六名轎夫抬著(按規定天王轎夫六十四人,東王只可用四十八抬大轎,而東王還嫌太少)。那頂大轎前後繡上龍鳳彩紋,大到像一座小屋,轎內左右各立了一名童子,捧著拂塵和描金茶壺。

  清朝慈禧皇太后乘坐的圓頂金輦,高一丈五尺,飾以鏤金龍鳳,由六十四名太監抬著。東王的金頂大轎與之相比,也就差不多了。大概是有意和歷史開玩笑,這兩名童子被戲呼為「僕射」——這可是古代宰相的官銜,太平天國本著對歷朝封建的叛逆精神,簡直把古代宰相踩在腳下當奴僕看待了。不過他們自己訂的官制,等級的森嚴,封建氣息的濃厚,更超越了前代。大轎之後是東殿丞相、尚書等官員數百人騎馬隨從,然後又是一條巨龍,在鼓樂敲打聲中淩空狂舞而進。迤邐來到天王臨時行宮(即北王府)前停下,承宣官上前叉腰大呼:「天父降凡,快喚天王接旨!」

  舊天王府火災後,今年正月剛剛開始重新擴建。天王仍暫住在北王府,昌輝將中路正屋讓給了天王,他的一家人及北殿官員局處右路各進房屋,平時從邊門進出。天王若有要事相召,則在中門之外有腰門可通。把守行宮大門的是天王府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黃門官,銀須過腹,足有二尺之長。見東王今日又來「降凡」,慌忙奔入內宮奏與天王知道。東王到天王府來「降凡」已有多次,對天王不是訓斥,就是處罰,連天王身邊的妃嬪也不放過。因此聽說東王又來鬧那個「天父降凡」的把戲了,人人震恐,個個心驚肉跳。天王乍聽之下,眉頭皺在一起簡直解不開了。前些日子王姑宣嬌進宮來,說道:「翼王、北王已和燕王約定,北伐援軍到了安徽舒城就折回來,請二哥放心。」

  秀全高興了一陣,忽又擔憂道:「達胞和正胞他們有沒有說是我的意思吧?」

  「不說是陛下的意思,燕王怎能下定決心抗拒東王的將令呢?」

  「糟了,糟了!」秀全大驚道,「萬一日綱露了口風,清胞要把我恨死了。」

  無論宣嬌怎麼慰解,秀全總是憂心難解,今天聽說東王忽又「天父降凡」,不禁聯想到秦日綱抵制北伐的事,必是被秀清知道,前來興師問罪了,這一關可難逃脫。楊秀清這個人,翻臉無情,什麼事幹不出來!他急忙命老黃門道——「快去稟告東王,朕在金龍殿(即北王府的議事大殿)等待天父降凡,你見過了東王,立刻就去北王府,就說東王來府降凡,請北王馬上到金龍殿來迎接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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