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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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經略使洪承疇,口口聲聲寧死不降,可是與那清朝皇后睡了一夜之後,筋骨全散了,剃髮稱臣乖乖地成了韃子的奴才!這還不說,現如今他穿著那個風流小皇帝賜給他的頂戴花翎和黃馬褂,到江浙湖廣做什麼五省經略來了。真是無恥,無恥之極呀!」 「哦,」董小宛輕歎一聲:「冒郎,人各有志,那錢老爺和龔老爺不也都做了北朝的大官了嗎?生死關頭,這樣的行徑,真不如我們女子了。如是姐姐嫁了錢老爺真是不如願啊。」 「錢先生不是已經後悔了嗎?可憐七八十歲的老人了還四處奔走呼號,也真難為他了。既有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唉,」冒辟疆長歎了一聲,跌坐在床上,他面容瘦削,鬢角已出現了白髮。「滿洲衣帽滿洲頭,滿面威風滿面羞。滿眼于戈滿眼淚,滿腔忠憤滿腔愁。這可惡的辮子,拖在腦後,不三不四的,真恨不得一刀剪了去!」 「冒郎,千萬不要感情用事!你這辮子一剪不要緊,府裡上下老小數十口人可就要遭殃了。」 「可你知道嗎?洪承疇那老色鬼一到江浙便廣選美女,說是要找幾個當年南曲的名妓好好享受一番,這,怎不令我擔心和氣憤?」 「真有此事!」董小宛心裡一沉,臉色變得煞白。呆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說道:「冒郎,你我相伴幾年了,無主落花一般的小宛,如今終於有了可心的歸宿,就是吃糠吞菜小宛也不會變心的。再說,這兩年,小宛隨冒郎四處顛簸,面色蠟黃,體似枯柴,十指焦幹,早已是個黃臉婆娘了,即使洪承疇那老賊看見了我,也不會動心的。」其實董小宛是在安慰著手足無措、動不動就大發雷霆的冒辟疆。人雖然瘦了也黑了些,但天生麗質的董小宛自有一種冰清玉潔冷豔高貴的美,這種美是衣衫打扮不出來的,因此冒辟疆鬱鬱寡歡,唯恐有朝一日董小宛會像陳圓圓那樣,落入歹人之手而突然下落不明。但,這種擔憂冒辟疆只是深埋在心裡,有時候他真恨自己是個手無束雞之力的一介書生! 「冒郎,說起來,從前的秦淮姐妹,嫁的嫁了,死的死了,富貴的要算如是和橫渡姐姐,節烈的要算馬婉芳和葛惠芳二人,卞玉京蟬蛻而去,也是有數人物,只是香君和妥娘二人已遁入了空門,倒算小宛我有了真正的歸宿,你應該高興才是呀。不如你我一起去夫子廟拜佛吧,求菩薩保佑。」 「也罷,咱們快去快回,免得節外生枝。」 就在夫子廟,冒辟疆和董小宛巧遇來夫子廟做道場的湖州(今浙江吳興)報恩寺的高僧玉林琇。施了銀錢之後,董小宛求得一簽請老和尚解釋。 瘦小的玉林琇看著在人群中被擠得面色通紅的董小宛,睜大了一雙小眼:「女施主休怪貧僧唐突,你求的是中下簽。說起來,你的一生有大起大落,最終能大富大貴,只是好景不長。」 「大師,請直言相告。」董小宛的心裡嘭嘭跳了起來。這時,冒辟疆被擠到了外邊。這個書生因見前來求籤問卦的太多是婦人,不好意思往裡擠,所以漸漸地就退到了一旁去了。 玉林琇合掌當胸,不慌不忙地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之後,定定地看著董小宛:「女施主,你兩眉間的這粒朱砂痣,名之日『二龍搶珠』,豔則豔矣,只是禍福實難預料,不如依貧僧之言,歸入佛門吧,也許能逃過眼前這一劫。」 「可是大師,民女已是有夫之婦了,怎忍心拋下夫君呢?」董小宛心中焦急,一時沒了主意。 「既是如此,那就隨緣吧。阿彌陀佛!」玉林琇十分無奈地連連搖頭,神情頗為古怪。 結果,在回家的路上,董小宛果真被歹人搶了去!果真自此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可憐的冒辟疆幾乎在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不到半日,終於鬱鬱成疾,臥床不起了! 董小宛果然被老賊洪承疇派人擄了去!在官場上春風得意的洪承疇身為欽定五省經略,在江南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眼見得當年秦淮名妓均已名花有主,心裡急得抓耳撓腮,坐臥不安。算來算去,柳如是們已是半老徐娘,想來沒多大味道了,而李香君等又已循入空門,只有稍微年輕的董小宛還算稱心。果然,被擄入洪府的董小宛被迫換上了鮮光的衣裙之後,令洪承疇垂涎三尺,這果真是個美色傾城的人兒! 怎奈,董小宛嚴辭拒絕洪承疇的威迫,不惜以死相抗,竟以頭撞牆,弄得滿臉是血!洪承疇惱羞成怒,但卻不願就此放了已到嘴邊的肥肉,乾脆派人將董小宛悄悄送進了北京的家中,期望董小宛能慢慢地回心轉意。 身不由已的董小宛在京城的洪府一住就是一年多,終於她借機說通了洪夫人。洪夫人巴不得將這個眼中釘送得遠遠的,但趁洪承疇在南方,自作主張將董小宛賣到八大胡同裡的胭脂巷。 小宛的新主人王姨娘是個勢利的人,她知道董小宛遲早會給她的生意帶來好處,所以每日只管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並不敢過分強迫董小宛。直到董小宛聽說冒辟疆身患重病已經去世的消息之後(這只是誤傳,其實冒辟疆活到了康熙年間,高夀八十二歲!),才打消了回南方的念頭。 每每想起自己飄花零葉的身世,董小宛都會悲從心來。今晚,不知為什麼,董小宛想哭又想唱,她揉著紅腫的眼睛,重又拿起了琵琶哀而不怨的《蘭陵王》—— 「柳蔭直,煙裡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容,龍亭路,去年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篙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淒側恨堆積,漸別浦索回,津堆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謝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半,似夢裡,淚暗滴!」 董小宛含淚彈罷,仰首窗外,但見慘白的天空又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樹林和房檐上已是一片潔白。這北國的冬夜,真是冷清難耐呀。樓下傳來了一陣說話聲,董小宛聽出那是王姨娘正用柔媚的聲音在與人搭腔。 「真的來客人了?」董小宛一怔,呆呆地立在窗前,果然樓下站著好幾個人,提著燈籠,好像還有一抬轎子。唉,也許是自己的歌聲被過客聽見了?這生不如死的生活何時是個頭?倒不如……董小宛不是沒想過死,但她總是有些不甘心。儘管她已經一次次品嘗到了人生的悲苦和生死離別的痛苦,但她對人生還有著眷戀,畢竟她才二十七、八歲呀,難道就沒有資格享受人生嗎?聽說顧橫波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很舒心,有龔大人寵著,又是朝中的誥命夫人,錦衣玉食,夜夜笙歌,僕役成群,這些,董小宛並不羡慕,她很為橫波姐姐慶倖,慶倖她找到了一個好人。但董小宛卻不想去找顧橫波,雖說當年她們情同姐妹,可星轉鬥移,落魄的董小宛是絕不願再遇上以前的朋友了,除非,她能揚眉吐氣,重新做人,可,這可能嗎? 「小宛姑娘,快快梳妝,樓下來了幾位有錢的主兒,指名要見我的兒……」王氏顛著小腳咚咚地扭上了樓。與一般鴇媽一樣,這會子她的一雙小眼睛裡閃出的是一股諂媚而又熱烈的精光。「哎喲,我的兒,瞧你這雙眼睛,桃子似的,真讓姨娘兒疼喲。來來,姨娘給你敷些粉,這頭髮也有些亂了。」 樓梯上又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董小宛有些急了,推開了王氏乾枯的手:「來的是什麼人?煩您去告訴他們,本姑娘這會兒心情不好,不想唱了!」 「喲,這話說的!客人都已經來了,那白花花的銀子都擺在桌子上了,我的兒,好歹你就唱一曲吧,啊?」 樓梯上的腳步似乎停住了,隨即傳來了一男子溫柔的聲音:「王姨娘,如果小宛姑娘不願意唱,那我改日再來吧。」 王氏急了,到手的銀子還能再讓它飛了?慌得她一手拉著董小宛急急來到了樓梯口:「這位大爺,既然來了就上來坐坐嘛,我們小宛知書達理的想來不會怠慢您的。快說呀,小宛。」王氏又壓低了聲音用力掐著董小宛的手背。 「請……請這位公子上樓坐坐吧。」董小宛怯怯地說著,抬眼朝下看去。樓梯間的燈光不是很亮,可董小宛卻看出此人非同尋常,他的衣帽色彩雖不是十分華貴,但看得出都是極上乘的質料,而且他的舉止談吐也很儒雅大方,他的眼睛……這雙眼睛就像黑夜中的北斗,怎麼那麼亮? 董小宛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她與冒辟疆初次見面的情形之中。這人看來比冒公子要年輕得多,一把修整得很漂亮的鬍鬚並不能增加他的年紀。董小宛覺得奇怪,對這年輕而華貴的客人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你!」終於看清楚了,也想起來了,這個年輕人便是昨日在慈善寺中遇到的人! 王氏和使女忙不迭地擰亮了紗燈,又端來了香茗和茶點,把來客讓進了樓上的客廳裡,然後便悄悄下了樓。 來人端起茶盅,四下觀望著,只見四壁掛著名人字畫,書架上玉軸牙籤陳列得井井有條,多寶櫥裡陳放著珍奇古玩,琳琅滿目。來客的視線被一隻晶亮精緻的爐鼎吸引住了,脫口而出:「這正是那只宣德爐吧?」 董小宛心裡一喜:來客好眼力,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寶貝。「正是,小宛前些日子在報恩寺外的古玩店裡購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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