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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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兒,姨娘可不願你受任何委屈呀。眼下這生意雖不景氣,可一日三餐的姨娘暫時也還能供得起,姨娘早就知道,除非你不開口,一開口這胭脂巷就會車水馬龍,熱鬧起來!」王姨娘樂得眯縫著眼睛,扭著胖胖的身子給董小宛披了件袍子。董小宛哪裡知道,當初她千方百計逃脫虎口——五省經略洪承疇的宅邸時,洪夫人便暗中與王姨娘談妥了價錢,董小宛其實是被賣到了胭脂巷,她是脫離了虎口又掉進了狼窩! 昨天從慈善寺進香回來,董小宛內心的憂傷暫時得到了撫慰。她也明白自己這身不由己的處境,連死都不能如願哪。大哭了一場之後,董小宛重新振作了起來,強打著精神,淡施脂粉,決意就在這陌生的煙花柳巷中聊度餘生了。她不願意回金陵,此刻她也沒有辦法回去,只要她一出門,王姨娘總是派四個五大三粗的男僕跟著,無論是拜佛進香還是去花市書肆,她都不可能一人獨行。她還是一隻寵中的鳥兒! 「王姨娘,你下去吧,有客人來只管招呼一聲。」 「好,好,姨娘讓廚娘給你弄碗湯園吃,暖暖身子,也潤潤嗓子。」 王姨娘樂得屁顛顛地下樓去了,董小宛怔怔地坐著,忽然一聲呼喚,「冒郎……」撲倒在床上。 往事不堪回首!已經脫籍從良的董小宛與心儀已久的冒辟疆比翼雙飛,共結連理,可這好時光卻只持續了幾年的光景! 董小宛和如皋才子冒辟疆也稱是好事多磨了。起初,董小宛從姐妹們中聽說冒公子的人品如何,才華又怎樣,便暗暗動了真情。加之南曲名妓陳圓圓曾經與冒辟疆訂下了終身卻被棒打鴛鴦散,董小宛對冒辟疆更加癡情了。想想,圓圓姐能一見傾心的人,准錯不了。可是董小宛因為生性倔強,而得罪了秦淮河畔的地痞無賴,不得已連夜避禍吳江,從而與冒辟疆失之交臂,直至半年後兩人才見面。 端午節後,冒辟疆備了盤纏,帶著書憧,一路風檣快馬直奔蘇州,安頓下來之後,便按圖索驥尋訪董小宛。正趕上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生日,蘇州閥門外沿山塘河至荷花蕩一帶熱鬧非凡,城內士女儒生競相而出,山塘河裡,樓船畫舫,笑語喧嘩。綠蔭叢中,小石橋下,不時走過成群結隊任意遊冶的紅男綠女。舟中的人,情妝淡服;遊冶子弟,輕歌鼓吹。冒辟疆觸景生情,隨口吟道: 吳中白蓮洛中栽, 莫戀江南花懶開, 萬里攜歸知爾否? 紅蕉朱顏不將來。 過了彩雲橋,只見山塘河邊濃蔭之中座落著一處小樓,四周曲徑通幽,綠樹蓮塘,景色十分幽雅恬靜。冒辟疆收起了摺扇,正要舉手拍門,卻見門上貼著一副字體娟秀的對聯,上寫道:「宛平曉月沉,君山碧玉浮。」聯中既寫明瞭勝地風景,又暗涵著董小宛的芳名。冒辟疆心裡一陣狂喜:蒼天不負有心人,冒襄我三訪半塘,總算找到了小宛的住處,但不知她近來可好,是否別來無恙? 冒辟疆情不自禁地整理著衣衫。其實在動身之前,冒辟疆特意沐浴更衣,換上了一件淡藍的繡滿流雲金霞的長衫,手持摺扇,更顯得風流瀟灑,一副超塵絕俗的翩翩風度,有如雪松臨風,亭亭玉立! 董小宛正醉臥在床,聽見如皋冒公子來了,喜從天降,醉意頓消。連忙披衣下床,也顧不上梳洗便奔下了樓。可是剛下到半樓,董小宛便停住了,她居高臨下,一下子就把冒辟疆整個兒身影全部攝入了眼簾。呀,真不愧是複社中的名士,果然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當下,董小宛目不轉睛地看著冒辟疆出神,而冒辟疆也在悄悄地打量著董小宛。雖說董小宛青絲未理,雲鬢松疏,但她的醉態中含有一種傲氣,又帶著幾分嫵媚,聯想到董小宛當筵拂袖、不事權貴的倔強性格,冒辟疆不由暗贊著:好女子!果然是南曲中的佼佼者,比之陳圓圓有過之而無不及。圓圓……唉,怎麼這節骨眼兒上想起了她?可憐的女子,雖說現在成了吳三桂的寵姬,但不知她過得如意不如意。自己一介書生,無權無勢,連心愛的女子也無力保護,唉!但願,此番能與小宛姑娘朝夕相伴,永不分離! 「冒公子萬福,請恕小宛失迎之罪。」 董小宛微露皓齒,向冒辟疆道了萬福,微微低下了頭,一副小鳥依人的乖巧模樣。 冒辟疆收回了思緒連忙抱拳還禮:「今日得見芳卿,乃冒某三生有幸。小宛,你讓冒襄找得好苦啊!」 一聲深情的呼喚,兩雙情意交融的眼睛。兩人一個是有援琴之挑,一個是無投校之拒,「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縱有千言萬語,也無須多說,四目裡早已充滿了互相愛慕的光采…… 誰知冒辟疆與董小宛只匆匆見了一面,兩天后冒辟疆便奔赴揚州、無錫等地,四處會晤複社會友,共議反清複明之大事。這一別就是三年!冬去春來,年復一年,董小宛晨占鵲喜,夕蔔燈花,閉門不出,一心一意盼著冒辟疆早日歸來,以脫風塵,偕歸如皋故園。可董小宛望穿了秋水,冒辟疆仍是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並不是冒辟疆冒公子無情無義,而是他們遭逢這個動盪的亂世,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難以預料呀! 董小宛萬般無奈,悄悄打點了行裝,從蘇州又回到了南京,投奔柳如是、錢謙益夫婦,暫時住在桃葉渡的一所寓館裡,苦苦等待冒辟疆。 在冒辟疆複社裡的一班朋友和柳如是秦淮要好姐妹的努力下,冒辟疆與董小宛終於再次相會。悲喜交集的董小宛已經弱不禁風,再也受不了這許多的相思和顛簸之苦了,冒辟疆心中慚愧不已,終於決定與董小宛在桃葉渡定下終身,然後夫妻二人偕歸如皋歸隱田園。正是中秋佳節,朋友們借桃葉渡河亭上的畫肪設宴,慶賀冒、董二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看著月色中柳如是的鬢影釵光,再看看一頭銀髮的「風流主教」錢謙益;想想遠在京城的顧橫波與老夫子龔鼎孳,還有遠在滇中被稱為陳娘娘的陳圓圓與粗俗的武夫吳三桂……董小宛覺得自己在南曲姐妹中應該是最最幸福的人了,她與冒辟疆,心心相印年紀又懸殊不大,不像如是姐姐和橫渡姐姐她們那樣,嫁的是花甲老人,雖說自己為偏房,但也應該心滿意足了。於是,容光煥發的董小宛輕舒玉喉,唱起了一首情意綿綿的曲子,來表達她心裡的感受:「彩袖殷情捧玉鐘,今宵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地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如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春去秋來,天氣愈來愈涼,人心也愈來愈冷了。唉,這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年頭呀。且說當初錢侍郎錢謙益與龔尚書龔鼎孳等複社老夫子迎降清朝的時候,原想是位登臺輔,名動公卿,卻不料他二人先後只做了一兩年的侍郎和尚書,不久就被鼎革解職,身上還背了個駡名,龔鼎率在北京做起了寓公,而錢謙益本想不問政事飲酒自娛以消磨時光,卻禁不住關心國事的柳如是的再三勸說,終於拖者老邁之身,奔波于南京、常州等地,與有志複明之志來往密切,並為鄭成功進攻南京作暗中準備。此時的錢氏夫婦已從當年的含情兒女變成了複國英雄,而士人尤其是柳如是對老夫子在當年「乙西之變」中的折節行為也基本諒解了。只是歲月不饒人,雖然門生故舊都尊錢謙益一聲「虞山宗伯」,但這兩朝領袖的名聲,終究留著痕跡。年近八旬的錢謙益因感而憤,因憤而悔,這老境也益發困窘了。年近不惑的柳如是眼見得債臺高築,只得一次次地變賣手飾和以前收藏著的古董字畫聊以度日了,真想不到往日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的錢老夫子的日子也會這樣落魄! 其實,如皋的冒辟疆與董小宛的生活也充滿了艱辛與磨難。冒府在如皋原為大戶人家,其中的水繪園內有寒碧堂、湘中閣、枕煙亭、碧落廬等十餘處亭臺樓閣,乃當地名園,是居家消遣之佳地。成親之後的董小宛就住在水繪園裡,著實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與冒辟疆研讀詩文,形影不離,恩恩愛愛,冒府上下對這個脫籍從良的女子也極為友善。可是好景不長,自弘光政權滅亡之後,清兵鐵蹄南下,南京、杭州、合肥、江西、福建、江浙都落入了韃子之手,全為清朝所有,只有附近州縣,如太湖、英霍山等偏僻之地以及雲貴一帶,還有聚眾抗清,不肯剃髮的。滿清韃子兵四處搜刮,見了江南美女更是非奪即搶,可憐這些粉裝玉琢、錦簇花團的弱女子,落花誤主,大半被清軍擄掠去了。 心驚膽戰的董小宛與冒辟疆只得收拾起家中細軟,四處躲避。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處處兵荒馬亂,盜賊蜂起,劫財掠物,殺人如麻,冒府全家老少數十口人屢遭劫難,細軟珍玩也丟盡殆盡。萬般無奈之中,一家人又悄悄回到了如皋,此時的冒府早已被毀壞得凋零不堪了。 面對窗外的瀟瀟秋雨,愁腸百結的董小宛擦去了琵琶上的灰塵,彈唱起李煜的《浪淘沙》:「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董小宛哀怨地彈唱著,當她再次彈到「別時容易見時難」的時候,「哢嚓」一聲,琴弦斷了!她怔怔地看著斷弦,心裡一酸,淚水悄然滑落。 「無恥,真是無恥之徒!」冒辟疆大氣嚷嚷著從外面進來了,一腳將本已搖晃的門板踢得嘭嘭直響。 「又出什麼事了?」董小宛嚇了一跳,連忙揩去臉上的淚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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