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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38.飯莊書肆評議國事

  【順治微行到了琉璃廠,巧遇一群江南名士,雙方暢談闊議,聊得甚是投機,於是便尋了一家酒肆酣飲了起來。結帳的時候,順治才發現,誰都沒帶錢……】

  赤牆碧瓦的報國寺坐落在宣武門下斜街,因為廟裡生長著兩棵枝繁葉茂遙相對應的古老雙松,故又稱「古雙松寺」,據說始建于遼金時期呢。

  山門洞開著,一片參天古松掩映著院子裡大大小小數十間殿堂僧舍。這裡並不清靜,悠悠的鐘聲和不絕的木魚聲伴著熙熙攘攘的香客們的嘈雜聲以及商販的叫賣聲,合成了一曲不太和諧的交響曲。

  報國寺果然熱鬧。正中是一座斗拱飛簷覆著綠色琉璃瓦的大雄寶殿,陣陣的木魚聲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殿門前站著幾名灰袍廟祝,他們主要並不是負責接待絡繹不絕的香客,而是負責管理著廟門前那一塊人來人住笑語喧嘩的市場,因為這可是寺裡的一大宗收人呀。

  因為位於前門大街上的鬧市區,不知什麼時候報國寺門前的這塊空地變成了市場。算命看相的、耍猴鬥雞的、賣狗皮膏藥的、賣冰糖葫蘆的、賣雜七雜八小玩意兒的小商販們操著南腔北調在地上擺著攤子,賣麻、辣、酸、甜各色風味小吃的店鋪也比比皆是。到了年節,還有耍龍的和唱大戲的到這兒來賣藝,廟祝們對熱鬧的集市很是開心,每天清掃場地,免費送茶送水,跟坐商和行商收些管理費,廟裡的日子就好過多嘍。

  報國寺名聲在外,門前市場的繁華熱鬧幾乎可以與開封的大相國寺、南京的夫子廟相媲美了,人們逛完了天橋,便順著前門大街一直往西,到了宣武門也就是到了報國寺了。

  不用說,那幾個衣著鮮光、油頭粉面的肯定是京城富家子弟,他們的身後跟著一群躬腰屈膝的奴才,有的提著鳥籠子,有的提著食盒子,正指手劃腳地朝人堆裡走。

  這一邊,有十來個八旗兵,雖沒佩著刀劍,可他們的腰裡卻鼓蓬蓬的,顯然傢伙藏在裡面。為首的那位看似個小頭目,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袍,雖然是舊的卻很乾淨,頭戴貂帽,腳蹬黑筒皮馬靴,手裡把玩著一柄摺扇。嘿,這妝扮有些不文不武,不倫不類的,不過這人卻很開心,左手拿著一隻剛出鍋的糖葫蘆,張口就要咬。

  「皇……黃爺,您悠著點兒,小心燙著。」奇怪,一個年輕輕的馬弁開口竟是娘娘腔。幸好這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地方並沒人注意他們。

  「去!朕……我知道了,再多嘴割了你的舌頭。」福臨對吳良輔一瞪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甜又酸又脆又香,真好吃!

  在鬧市的一隅倒有個僻靜之處,這裡是書肆,既有擺地攤賣書的,也有擺在長條桌上賣古玩、字畫的,還有賣眼鏡、煙筒、茶葉以及一些日用雜物的,可謂鬧中取靜,別有一番景致。自然,經常光顧這裡的大多是讀書人了。再往後幾十年,這兒就是別具特色的一條文化街——琉璃廠了。

  幾位讀書人手持摺扇慢步走過來。當中一人一襲雪青色長袍,外罩狐皮馬甲,舉止很是瀟灑,更有一張面若冠玉的臉龐。他便是昆山才子徐元文。他左邊的穿深蘭色長袍身材稍高一些的是湖廣才子熊賜履,他右邊的穿暗紅長袍胖墩墩的是齊魯才子王漁洋。他三人同住在宣武門南邊的會館裡,由於志趣相投又都才華橫溢,惺惺相借,不幾日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今天,他三人是慕名而來報國寺外的書肆逛逛。

  這裡的書肆在明代就出現了。據記:「京師市各時間:朝前市者,大明門之左右,日日市,古居賈者也;……城隍廟市,月朔、望、念五日,車粥孝坊,西逮廟墀廡,列肆三裡。圖籍之日古今,彝鼎之曰商周,匝鏡之曰秦漢,書畫之曰唐宋,珠寶、珠玉、珍錯、綾絹之日滇、粵、閩、楚、吳、越者集。……」潘榮陛《帝京歲時記勝》:「門外(指琉璃廠門外)隙地,博戲聚焉,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貨雲集。燈屏琉璃,萬盞棚懸,玉軸牙籤,千門聯絡,圖書充棟,寶玩填街。更有秦樓楚館遍笙歌,寶馬香車遊士女。……」

  「果然不俗!想不到在這熙熙攘攘的街市裡,還有這一方淨士,你們聞聞,這幅字畫很香哩!」徐元文說著就朝一間書鋪走,這裡面賣的大多是字畫、碑帖和金石文玩等,既有商周的銅鼎,也有唐宋的名瓷,仔細鑒賞定能買到稱心如意的寶玩。

  「走走,咱們今兒個是來添置文房四寶的,前面有一間鋪子叫文萃苑,咱們不妨前去看看。」王漁洋拉著徐元文就往前走,徐元文有些戀戀不捨,嘴裡還念叨著:「這些字畫中肯定有不少名家的真跡,待會兒我還要來細細觀賞。」

  「且慢,元文你看看,這是否是趙子昂的真跡?」熊賜履從後面拉住了徐元文的衣袖,指著掛著的一幅八駿圖,那馬畫得昂首嘶風,很是精神。

  「你們倆這前拉後扯,我這袍子可受不了啦!」徐元文笑著撥開了王漁洋的手,又用摺扇輕輕敲著熊賜履的肩膀,悄聲說道:「這些馬畫得倒也神俊,可再仔細一瞧卻有欠缺之處,恐怕是幅贗品。」

  店主見這幾個讀書人小聲嘀咕,便笑臉相迎:「幾位相公氣度不凡,想必是行家,本店雖不大,但好東西卻不少,真心想買您得仔細看看,來,來,裡邊請!」

  「多謝了,我們幾位不過隨便看看,不耽誤您做生意了!」徐元文雙手抱拳向店家致歉,不經意間卻發現了一隻被擦拭得亮閃閃的宣德爐,金燦燦的,小巧別致,上面還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徐元文眼睛一亮:「老闆,這只宣德爐什麼價?若價格合適我便買下。」

  「這個……」白白胖胖的店老闆嘿嘿笑了兩聲:「相公果然是慧眼,一眼就相中了這只鼎爐。只不過您來遲了一步,眼下這爐子已經有了買主,您就是給個天價咱也不賣。做買賣得講個信譽,先來後到,對不起,得罪您了。」

  「看不出,你倒還真是個本分的商人。若我這位朋友願意出高出你老買主幾倍的價錢你也不幹?嘿嘿,人人都說無商不奸,這話到這兒行不通了。」熊賜履在一旁打著哈哈。

  「幾位看樣子是江南文士,又通情達理,飽學詩書,你們就別為難我了。實不相瞞,」店主壓低了聲音:「這宣德爐是為一位女客準備的,她前後來了好幾回了,一來二去的,敝人就看出這女子精於鑒賞,對古玩字畫很內行。比方說,小店門前掛著的那幅八駿圖,人家愣是沒正眼看過,她早就看出那是件贗品!」

  熊賜履聽得睜大了眼睛:「乖乖隆的咚,今日若是這位女客在此,小生我不是要出洋相了嗎?如此說來她倒是位奇女子了,敢問她姓甚名誰?相貌如何?」

  「怎麼,你不服氣便罷了,還好意思問人家女子的相貌?當心我寫信告訴嫂夫人——」王漁洋朝熊賜履睞著眼睛,調侃道。

  「你們倆呀,有事回會館去說行不行?既如此,君子不奪人之所愛,我等告辭了!」徐元文朝熊、王二人一努嘴,三人並肩出了小店。

  「哎,元文兄,我就琢磨不透,能與你一樣有那麼高鑒賞水平的女子會是誰呢?兄弟你是個風華正茂的俊書生,那位女子也必定是位風華絕代的俏佳人。」熊賜履邊走邊說邊沉思。

  「嘖嘖,就你這樣子,就聽人家店主的一句話就分了心,那明年的春闈你還考不考了?」

  「這與春闈又有何干?」熊賜履滿不在乎:「我既已決定要出仕,自會全力以赴的。只是,如今與徐兄、王兄一同赴京趕考,只怕愚兄要落在你二人之後呀。不過,只要不是名落孫山,便也沒什麼可憂慮的。」

  「熊兄過謙了。我輩讀書人只是順應天意,丁酉順天,江南兩案,朝廷執法如山,求賢之意頗誠,我輩有緣一起為朝廷效力,還分什麼先後呢?唉,時不我待,有時我真為白白浪費的幾年光蔭而惋惜呀。」

  「這下不就好了嗎?皇上明年要為天下統一特開恩科,咱們也算是時來運轉了,從此便一心一意做了太平盛世的賢臣,造福蒼生,也不枉此一生了。」王漁洋也大發感慨,聲音不覺提高了些。

  「噓——咱們此番雄心勃勃地把打算贍宮折桂,可不能如此招搖呀。旁人若聽了,倒覺得咱們一介書生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徐元文左右看看,小聲提醒著他倆。

  「徐兄你也太多心了。你看這書肆裡,熙來攘往的不都是些讀書人嗎?他們想必也與咱一樣在為科舉做些準備,咱們是不約而同吧。」

  三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家飯莊門前,白牆碧瓦朱漆大門,門媚上三個燙金大字格外醒目:「隆盛軒」。

  徐元文三人相視一笑,抬腳便進了隆盛軒。說起來,位於宣武門外北截胡同的這家飯莊在京師士大夫中很有名氣哩。按照清初滿漢分居北京內外城的規定,宣武城南主要是流寓京官和士人們聚居的地方,故而四周有大批的官宅和會館,而隆盛軒恰恰位於宣武城南,漸漸的便成了專做京師士大夫生意的飯莊了。雖說是飯莊,但隆盛軒又頗具文雅之風,這裡軒窗雅潔,壁懸楹聯,另辟有茶室,鬧中有靜,茶點酒菜很適合南方士人的口味,故而,隆盛軒實際上成了京師遠近聞名的士大夫的「公共食堂和茶館」了。在道光年間,隆盛軒更名為「廣和居」,名氣更大了,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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