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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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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裡是茶?分明是湯藥!聞著又苦又酸,黑紅黑紅的還有些渾濁,這,可怎麼喝?」福臨心裡嘀咕著,蹙著眉看著和尚:「師父,我並不太渴,喝一兩口可以嗎?」 「中,中,愛喝就喝,沒人逼你!」和尚的方言很重,顯然他是中原河南一帶的口音。「大老遠的他為什麼跑到了東北?」福臨的心中閃了一絲疑問,他顧不上多想,既然人家這麼寬容大度,怎麼著也得喝上一口以表示自己的誠意呀。 「苦哇!」福臨鼓起勇氣端起了十分粗糙的大黑碗喝了一口,隨即一臉的苦相,苦、澀、酸、鹹,說不出的一種怪味兒。 「再喝一口試試!」和尚顯得很高興。 為了討和尚的好,福臨只得又屏住呼息咕了一小口,咦,這一次似乎味道不那麼怪了,雖然苦澀,可舌根竟帶著一些甜味兒。福臨咂著嘴巴,竟不住又抿了一口。 「怎麼樣?洒家說的不錯吧?出家人不打誆語,別看這茶湯黑乎乎的難看,它可是用長白山上百年野紅參熬成的呢。說起來,它比陛下您在宮裡用的什麼貢品參、東北老人參的藥效和滋補價值還要高!」 「聽師父的口音似是中原人,怎地跑到了此地?這白山黑水可是龍興之地,是朕的老家呀。」福臨趁機問道。 「這就是咱們的緣分了。俺們出家人有如天上的白雲,山中的野鶴,來無蹤去無影的,可誰知俺一到了這裡便再也不想離開了,這不,閑來無事俺們幾個師兄弟還訓養了一群青鷹,還真派上了用場。」 「既是如此,朕就拔些銀兩在此蓋一處廟宇與你師兄弟幾人住,好好地替朕守著這片豐水寶地,你看如何?」 「好便好,只恐怕洒家在此也住不長遠了。」和尚撓著光頭,臉上現出了愁容。 「師父但請直言。」福臨此時已將這位出家人當成了知己,見和尚面有愁容,不免也跟著著急起來。 「羅刹人(即沙皇俄國)已經對這片土地虎視眈眈了。早先,他們在雅克薩修建了城堡,並開始時常騷擾河對岸的達斡爾和赫哲等部族,現在他們又公然派軍開到了松花江,燒殺擄掠。長此以往,這白山黑水之地還能安寧嗎?洒家只好化作閑雲野鶴,四處化緣了。」 「原來師父為這事發愁。師父有所不知,朕早已看到羅刹人欲壑難填,亡我之心不死,遂於十一年底下諭,命固山額真明安達理統率八旗兵前征黑龍江一帶征討羅刹,並從朝鮮國調弩槍手一百名前往助戰。朕決不容許羅刹在我大清國土上肆虐!」 「當真?那甚好。都說那羅刹人船堅炮利,刀槍不入,個個紅毛藍眼珠子,兇神惡煞似地。洒家多有不信,正想以馴養和青鷹群去會會他們呢。」和尚的情緒好多了,連說帶比劃很是興奮。 「不過,朕聽說羅刹人不食五穀雜糧,專以肉食為生,尤其愛食人肉,就這麼生吞活剝了咽下肚去。所以那羅刹人的肉肯定不好吃,又酸又硬,青鷹還不一定吃得慣呢。」這麼一說,屋子裡的人全笑了。 其實,和尚的憂慮不無道理,福臨對羅刹人的野心和動機也很清楚,能否如願驅逐他們還是一個未知數,只不過,作為天子的他不願意讓這些普通人感到不安,故作輕鬆說說。 順治帝福臨在四十年代中期從盛京遷都到了北京,而在三十年代,俄國沙皇政府就連續不斷地派遣殖民軍,一拔又一拔地躥入中國東北的黑龍江流域,伺機搶佔土地。順治七年,沙皇殖民軍頭目哈巴羅夫襲占了位於額木爾河流入黑龍江對岸的雅克薩地區,修建了城堡有了立足之地,第二年便突襲璦琿舊城,大肆殺略,致使受劫難的弱小部族如達斡爾、朱舍裡、赫哲等族的生存受到了嚴重威脅。駐守甯古塔的清朝官員奉命前往征剿,大敗而退。順治帝聞聽諒必已預感到東北邊境將生事端,因而立即諭命沙爾虎達率兵駐防甯古塔。 甯古塔(即今天黑龍江省甯安縣)這三個字是滿語的音譯,即「六個」之意,據說很早以前曾有六兄弟在這裡住過,而這六兄弟應該是大清的祖宗,甯古塔並沒有塔,而是一片荒涼不毛之地,這三個不起眼的字在全國官兵和文士的心裡卻是最不吉利的符咒,因為它就是流放地的代名詞!凡被流放到甯古塔的人,無論此前他多麼有身份地位,多麼富有,但在一夜之間他便會一無所有甚至還有性命之虞! 人一旦被流放到甯古塔,往往在半道上就被虎狼惡獸吞食了,也可能被凍僵餓昏而被當地的土著野人分而食之,僥倖活下來的寥寥無幾,總之,這是個令人咒詛的恐怖荒涼的地方。但它卻是中國東北最邊緣的土地,自然是不能讓羅刹人染指的,否則,清廷每年判定的大量刑徒發配到哪兒呢?當然,如果這麼說順治帝就有失公正了,福臨派三朝宿將沙爾虎駐防甯古塔,讓其統轄開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以及濱海和庫頁島等遼闊的疆域,賦予防邊安境的重任,主要目的是防禦和驅逐沙俄的入侵,保護大清國土不受侵犯。鎮守甯古塔昂邦章京沙爾虎道循帝旨,動員邊民,加緊防禦戍邊,先後建起了四十只大船嚴陣以待,果然使沙俄夾起了尾巴,不敢貿然在邊境生事了。 順治帝聞聽心中感到安慰,便頒降了一道寫給俄國沙皇政府的聖諭——這是有清一代第一道給沙皇的聖諭,對當時的俄國沙皇即俄羅斯國察斡汗諭告說:「爾國遠處西北,從未一達中華。今爾誠心向化,遣使進貢方物,朕甚嘉之,特頒恩賜,即俾爾使人齎回,昭朕柔遠至意。爾其欽承,永郊忠順,以副恩寵。」這個諭告顯示了少年天子順治帝的博大胸懷和戰略目光。福臨隻字不提沙俄在邊境的騷擾和滋事,只希望沙俄能像大清周邊的其它國家如朝鮮、日本、越南等國那樣,與大清國保持良好的正常關係,並希望沙俄能「每歲入貢」、「永效忠順」,為此福臨破例賞賜來使和俄羅斯汗,回贈了大量的寶物。 這樣,大清國採取了兩手,軟硬兼施,讓沙俄先喪失了主動,這不能不說是少年天子的一個英明舉措。 也難怪一個和尚會發愁。大凡一個有愛國之心的人都會對羅刹的挑釁感到不安。當然,他們絕想不到,少年天子已安排好了對策。 「大師,你武功高強,又善良正直,朕決意在此建一處廟宇,你從此也可結束那種餐風宿露的漂泊生活,還能多招些徒子徒孫,讓他們一起抗擊羅刹,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哈哈!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只怕等陛下蓋好了廟宇,俺也等不得了。陛下,你我二人甚為投緣,到不如俺兩個人隱居到深山裡去,不再過問這凡間的俗事,落得個自在逍遙!」 「師父何出此言?」耿昭忠聞聽嚇得直搖頭,唉,師父說話顛三倒四,瘋瘋顛顛,一會兒正襟危坐,一會兒放浪形骸。難道,這樣的人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偏偏皇上非要讓自己認他做師父,其實,即使皇上不讓,這個瘋和尚也定會將自己收了為徒。嘿,我耿昭忠的資質果真這麼與眾不同嗎?真是奇事一樁。 「你真是個瘋和尚。朕一個萬乘天子,放著如此錦繡窩巢不受用,卻去隨你避入深山,好笑,好笑。」福臨笑了,還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因此他覺得很有趣。 「陛下說對了,俺的綽號就是『瘋和尚』。出家人不打誆語,陛下可要聽俺一句肺腑之言!」瘋和尚定定地看著福臨。 「請講,我一直在用心聽著呢。」其實,福臨覺得好笑,不知這瘋和尚又會冒出什麼樣的念頭來? 「陛下,你若出了家,定會比俺還瘋還癡。嗯,是了,到時候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癡道人。」 「哦?願聞其詳。」福臨瞅著一本正經的瘋和尚,心裡一動。 「嗨,陛下不要太過認真了,凡事看開一些心中就會釋然了。陛下想想,您後宮裡的三千蛾眉皓齒,早晚不過是白骨一堆;您紫禁城那一幢幢雕樑畫棟的殿堂,多年以後不過是燒火的乾柴而已。而充斥其中的錦衣玉食,絲竹管樂不過是借辦來應景的公器,皆為身外之物,又何必留戀不舍?據洒家看來,陛下的光景,月已斜了,鐘已敲了,雞也鳴了,沒幾年好光景過了,不如趁早醒悟,跟俺出了家,尋一個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所在,還省得到頭來一段醜態。若你只管迷戀塵世,貪戀火坑,無異於自尋絕路,只恐怕一聲鑼鼓住了,連佛祖菩薩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了。」 福臨被這瘋和尚一席話驚得呆了半晌,竟不能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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