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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福臨在十年的時候,違背了滿洲舊制設立了十三衙門。帝諭上說十三衙門是滿洲近臣與太臨兼用,實際上主要是對太臨而言的,此後,原先承辦皇上衣食住行的內務府也被裁掉,改由十三衙門經管承辦。「……宮禁役使,此輩勢難盡革。朕酌古因時,量為設置,首為乾清官執事官,次為司禮監、御用監、內官監、司設監、尚膳監、尚衣監、尚寶監、禦馬監、惜薪監、鐘鼓監、直殿局、兵仗局。滿洲近臣與寺人兼用。」

  順治帝福臨此諭所設御用監等十三衙門,錄仿明制而加以載並,將明朝宮內太監的二十四衙門裁減為十三衙門,後又增設尚方司,合為十四衙門,但人們通常仍稱十三衙門。當然,福臨並沒有頭腦發熱,正當內官吳良輔等人洋洋自得時,福臨又諭命工部立內十三衙門鐵牌:「中官立設,雖自古不廢,然任使失宜,遂貽禍亂。近如明朝王振、汪直、曹吉祥、劉謹。魏忠賢等專擅威權,干預朝政,開廠緝事,枉殺無辜,出鎮曲兵,流毒邊境,甚至謀為不軌,陷害忠良,煽引黨類,稱功頌德,以致國事日非,覆敗難尋,足為鑒戒。朕今裁守內宮衙門及員數,執掌法制甚明,以後但有犯法干政,竊取納賄,囑託內外衙門,交結滿漢官員,越分檀奏外事,上言官吏賢否者,即行淩遲處死,定不姑貸。特立鐵板,世世遵守。」

  這樣一來,即使是順治帝福臨身邊的大紅人吳良輔也乖乖夾起了尾巴,變得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了。皇上這兩年的變化很大,有時頑劣如無知的少年,有時又安分得像個老學究,一天到晚呆在乾清宮的書房裡,有時甚至秉燭夜讀。自第一次廢後之後,天子福臨經常獨處乾清宮,批閱奏章,苦讀詩書,夜以繼日,通宵達旦,有時讀得累了,便若有所思地對燈凝望,一動不動。奴才們知道皇上內心的苦悶,都以為皇上再次大婚後便會好起來的,可事實上,坤甯宮孝惠章皇后那裡皇上去的很少,明擺著皇后又遭到了冷落。還有,其他宮的娘娘也很少應召,至於其他的貴人、常在、答應,則連皇上的面也難見了。皇上到底是怎麼了?有時候心血來潮,胡亂碰到了一個宮女便臨幸於她,也不問問她的名字和地位。有的時候則一連數日閉門不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這一回太監們再不敢多嘴多舌了,吳良輔也不例外,儘管他似乎已經猜中了皇上的心事,但若沒有十分的把握,沒有適當的機會,吳良輔不會饒嘴饒舌地去自討苦吃的。有時候摸著額角上的疤痕,吳良輔就會覺得有失自己堂堂司禮監總管的尊嚴。他的這張臉盤子雖說不上多麼俊俏,但卻保養得當,細皮嫩肉的,稍稍在唇上塗些胭脂,嘿,還真有些嫵媚呢。在當時的環境裡,有學問的人靠學識入仕為官;有錢人拜「趙公元帥」經商成為富翁;而平頭百姓,要想從社會底層爬出頭,只有走自願淨身的捷徑來換取發跡之途。

  吳良輔的家鄉在白洋澱,這裡土肥水美,物產豐富,魚滿艙,糧滿屯,的確是個好地方。可自從出了個惡霸吳七爺,老百姓便沒了太平的日子。吳七爺上頭有人啊,遠房的叔伯是天津的大官兒,在京裡也有關係,吳七爺在白洋澱巧取豪奪,楞說這湖裡的魚兒全是他家的,湖中的蘆葦、水鳥也自然歸他家所有,楞是將白洋澱的一草一木都霸佔了起來,弄得民不聊生。老百姓誰也鬥不過吳七爺呀,他有錢有勢,還有一支手護皮鞭、大統的家了呢,誰在他吳七爺面前不是低頭哈腰的矮三分呢?可說來也怪,吳七爺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吳各莊的吳大麻子恭敬有加,為嘛?吳大麻子的兒子是宮裡的太監,聽說很得公主的恩寵,手頭有的是錢!這不,剛把自家的舊宅院翻修擴建完,一溜八間大瓦房,紅磚白牆掩映在綠蔭中,別提多氣派了!

  聽說這一次吳大麻子那個在宮裡「當差」的兒子要回鄉探親,吳七爺忙不迭地讓家丁們敲鑼打鼓等候在湖畔,並宣佈要在村裡請戲班子熱鬧兩天,可把親鄰們樂壞了。年幼的吳良輔跟著哥哥們也擠在白洋澱邊等著看熱鬧。呵,只見一隻披紅掛綠的大船緩緩駛來,船上的人穿著綾羅綢緞簇擁著一位穿紅袍的人,他面白無須笑靨如花,正滿面春風地頻頻向鄉親們招手致意呢。

  「乖乖,這船多大呀,還有船上人穿的衣服都那麼好看,閃著光,輕飄飄滑爽爽的,可真像是神仙下凡哩!」

  「小良子,記住嘍,這就是進宮當老公的好處。」

  吳良輔的哥哥開導著吳良輔。

  「嘛是『老公』?」

  「唉,說了你也不知道,快看,吳公公快要下船了。」

  自此以後,懵懵懂懂的吳良輔便牢牢記住了這一幕,八面威風,一身紅錦袍的吳公公成了他的偶像。嘿,心想事成,真沒想到,幾年之後,吳良輔自己也成了「吳公公」。這是他自願的,因為他漸漸地打聽到,只要割去了自己的那玩意兒,便可以進宮伺候皇上,便也可以衣錦還鄉榮光耀祖了。至少,爹娘和兄弟不必再為挨饑受窮而愁眉不展了,嘿,這是一條多好的道兒呀!

  的確,打從割了那玩意兒之後,吳良輔就沒後悔過。在他看來,吃飽肚子為上,即使沒有榮華富貴,有皇糧吃,至少也可以免做餓死之鬼呀。難道不是嗎?現在他吳良輔是皇上的心腹,堂堂的吳總管,戴著蘭頂子花翎的四品頂戴,月月俸祿,歲有賞錢,私下裡還有各宮裡太監們的孝敬錢,真是財源滾滾哪!這陣子家鄉沒人來京裡,吳良輔手頭的銀子沒地方擱,索性就掀開鋪蓋捲兒塞在了炕板下,這地方可保險了。

  吳良輔呆呆地想著心事,沒留神皇上已經出了乾清宮,慌得他一溜小跑跟在了後頭,還是沒敢多問。

  福臨眉頭緊蹙,倒翦著雙手,佇立在乾清宮的漢白玉丹陛上,此時此刻,福臨的神態舉止表現出了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莊重,吳良輔愣愣地看著皇上的背影,心裡說,皇上已經是成人了,再不好糊弄了,日後可得多加小心哪!

  福臨信步南行,出了乾清門。天色已晚,幾名太監提著燈籠一前一後地照路,侍衛們則遠遠地跟著,不緊不慢。

  月亮像個銀盆似地掛在東邊的天際,閃著淡金色的光芒。「花好月圓」,福臨的腦子裡閃出了這幾個字,這才想到再過兩天就是中秋了,難怪,月亮已經這麼圓了,夜空裡還彌漫著馥鬱的桂花香。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一時詩興大發,隨口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月光灑在庭院裡,一切顯得寧靜而安詳,樹木、藤架、亭台和房屋仿佛塗上了一層水銀,變得神秘而美妙。

  「將燈籠熄掉!」

  福臨吩咐侍衛們熄滅了燈籠,他想仔細享受這寧靜的月夜,他走得很慢很輕,踏著樹影、花影,聞著陣陣的花香,福臨有些陶醉了,同時心頭飄過一絲淡淡的憂鬱。「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行樂須及春?」

  福臨將詩句複吟了一遍,腦子裡映出了一個清晰的倩影,她的臉龐如象牙般的光結細膩,一雙漆黑的眼睛燦若繁星,兩腮胭脂,一點朱唇,這女子分明是個小仙女,她的名字也格外的美:「烏雲珠!」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福臨這麼輕輕一喊,旁邊的人自是聽不清楚,只當皇上還在借景吟詩抒情呢,而吳良輔卻聽得一清二楚。「烏雲珠是了,就是費揚古的姐姐,襄親王的福晉!嘿,萬歲爺這回又陷進去了,奴才我怎麼也得想個法子幫他了卻這相思之苦呀!」

  黑夜中,吳良輔的小眼睛滴溜亂轉,猶如天邊一顆顆轉瞬即逝的流星。片刻之後,他的眼睛定位了,嘴邊浮起了。一絲詭秘的笑意:「萬歲爺,立秋了,奴才給你披件外衣吧。」

  吳良輔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柔媚,卻打亂了福臨的思緒,氣得福臨眼珠子一瞪:「滾!討厭的娘娘腔!」

  「是,怪奴才多嘴!」吳良輔舉手「啪」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聲音依舊:「萬歲爺,過兩日就是中秋了,聽說太后要在園子裡擺酒賞月,邀一些親王、貝勒爺的福晉同樂,到時候,萬歲爺也少不了去給太后捧場,奴才只是擔心萬歲爺萬一著了涼,可就掃興了。」

  吳良輔絮絮叨叨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連他自己也有些後怕了:「今兒是嘛回事?吃了豹子膽啦?」

  「哦!你這麼一說,朕倒記起來了,難得你一片忠心。哎,你說,她也會來吧?」月色下福臨的眼睛分外明亮,一眨不眨地看著吳良輔,語氣相當溫和,而且還帶著一付商量的口吻。皇上可是好久沒這麼與奴才們說話了,吳良輔心裡不由得一陣竊喜:「嘿,皇上上鉤了!」

  「萬歲爺,奴才聽不懂您的意思。」

  「你個狗奴才,又在朕面前裝傻了不是?好吧,快給朕出個主意,事成之後去內務府領賞銀一百兩!」

  「嗻!萬歲爺,這事兒包在奴才身上了,您就等著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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