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嘿,我還真是覺得饑腸轆轆的了。這會兒嫂夫人也許早就置好了酒菜等著咱們呢。」陳名夏與龔鼎孳邊往回去,邊說著:「芝麓兄,依我看,朝廷還就缺不得咱們江南才子名士。滿洲以武功得天下,國體官制盡都承襲明制。倘若沒有我們這些久遊宦海曆事二代的熟請禮法之人為之輔佐,那大清豈不是成了一匹沒人駕禦的橫衝直撞的野馬了?我琢磨著,皇上這陣子常常以『滿漢一體』諭示諸臣,這豈不是你我漢臣之福音嗎?沒準兒,你芝麓兄複出有望呢。」

  「哎,這些日子我也已經習慣了,心如止水,就這樣悠哉悠哉地打發餘生我已滿足了。有道是情場得意,官場失意嘛!」龔鼎孳這麼一說,陳名夏哈哈大笑起來。

  客廳裡早已佈置好了一個精緻的茶座。一把古色古香的宜興紫砂茶壺裡泡著碧青的黃山雲霧茶,幾上擺著各色幹鮮果

  「夫人在哪裡?酒菜備齊了沒有?磨磨蹭蹭地幹什麼哪?」龔鼎孳擺起了主人的架子,向伺候茶點的使女問道。

  「喲,兩位老爺遛彎子回啦?快些快些,擺桌子上菜!」

  珠簾一挑走出了嫋嫋婷婷的顧眉生,她滿面春風說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脆生生十分悅耳:「今兒個陳大人光臨,妾身怎敢怠慢呢?這不剛著下人從『東來順』買回了一隻做得八成熟的燒鴨,作料、麵醬都配好了份兒,只等您二人一落坐就吩咐開炸。這燒鴨要趁熱吃才有滋味,又酥又香,回味無窮。」

  「喲,這麼說我倒是很有口福唆?哎,我說夫人,記得剛進府的時候您穿的是一身淺粉色的羅裙,頭上挽個高高的髮髻,是一身前朝官宦貴婦的裝束,怎地這會兒又搖身一變成了滿洲貴婦了?」

  顧眉生格格笑著,乜斜著陳明夏。「陳大人好厲害的眼神兒!也不怕傳到尊夫人的耳中您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鼎孳,怎麼見了我這身打扮也不誇幾句?」說著,顧眉生朝丈夫一笑,眼波流轉,自是有萬種風情。

  「哈哈!芝麓兄,這話可讓你說著了,真個是情場得意,官場失意!橫波真乃仙人,芝麓兄豔福不淺哪!」

  「真拿你沒辦法,今兒去碧玉寺上香,明個去前門聽戲,眉生呀,你真是個樂天派!老弟,你說有這麼一個天生尤物伴著,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龔鼎孳笑眯眯地說笑著,眨著眼睛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著夫人。原來,顧橫波趁他二人散步的時候,又換上了如今時興的滿洲貴婦的旗裝——銀紅色繡著金菊的旗袍,圍著一條長及衣據的白絲巾,衣襟上別著一個金絲線繡的香荷包。頭上戴一大朵大紅絹花,烏髮用金絲點翠的發箍束在了腦後,腳蹬著粉色閃金光的高底花盆鞋,這身打扮使得顧橫波更顯得婀娜嫵媚。

  「橫波,你這手裡還少了根煙袋杆。滿洲的貴婦們可是整日煙袋杆子不離手的。給!」龔鼎孳從桌上拿起自己的鏤花玉嘴兒煙袋杆,要遞到顧橫波的手上。

  「去,你真當我沒見過世面哪?」顧橫波嗔道,將龔鼎孳的手一推,從衣襟裡拿出了準備好的一隻烏木細長杆的煙袋:「看,這是什麼?這煙袋嘴兒還是金的哪!」

  三個人又是一陣說笑,然後才一起落座。顧橫波坐在下首,親自為龔、陳斟酒,桌子上雖無鳳髓龍肝,也都是山珍海味,顧橫波還專門吩咐上了幾道江南風味的菜肴,賓主言語投機,氣氛十分融洽。

  「嘻嘻!」「哈哈!」慈甯宮裡一派檀板輕敲、歌喉宛轉,孝莊太后和兩位太宗的嬪妃——懿靖大貴妃、康惠淑妃以及太祖皇帝的壽康太妃,在許多福晉命婦的陪同下,正興致勃勃地看戲。

  宮裡的戲班子抽調的是各宮裡長相俊俏、扮相俊美而且嗓子又好的太監,年紀大的有四五十歲,小的十幾歲,都經過了一定的訓練,有唱花臉的,有唱旦角的,有的武打功夫了得,有的則學會了吹蕭、拉胡琴和敲鑼打鼓。太監堆裡也是「人才濟濟呀」。

  這是一出猴戲《蟠桃會》,火眼金睛的孫悟空跟頭翻得令人眼花緣亂,引起了台下一片叫好聲。眾多的小猴子們也是活蹦亂跳,滿場子撒歡嬉鬧,個個機靈可愛,樂得孝莊太后,懿靖大貴妃、康惠淑妃等幾個老太太合不攏嘴兒。

  「看見沒?那邊那只抓耳撓腮的小猴子是景仁宮裡的德壽,旁邊的那只老猴子是儲秀宮裡的順昌,咦,今兒個挑大樑演這美猴王的是哪個宮裡的?瞧他一雙黑眼珠子滴溜直亂轉,一笑還露著倆酒窩兒呢。」

  「稟母后,這孫悟空仍是由皇上的跟班太監養心殿的總管兀裡虎扮的。臣妾原以為他這人細皮嫩肉,說話又嗲聲嗲氣的,嘿,沒想到他還真把孫猴子給演活了!」說話的是新皇后的親妹妹淑惠妃,而皇后則不聲不響地看著戲臺子,眉宇間似乎有一股子淡淡的哀愁。

  「萬—歲—爺—駕—到!」宮門外太監拉長了聲音一聲稟報,慌得正在看戲的各宮嬪妃和福晉貴婦們紛紛離座,起身向後退避,跪地恭迎皇上。

  福臨一出現在慈甯宮,除太后以外的所有人立即跪倒,福臨對此習意為常,恭恭敬敬地低頭向母后問安,然後對著眾人一聲輕輕的「起」,那些打扮得美豔如花的貴婦人這才直挺挺地站起來,悄悄地坐了下來。

  戲臺子上的大幕落下來了,鑼鼓傢伙敲得格外熱鬧,福臨笑了,坐在了母后的身旁:「皇額娘這裡可真熱鬧呀,差不多把各宮裡的主位都聚在了一起,皇額娘,您倒是像天宮裡的王母娘娘一般,看看,有這麼多的嫦娥仙女陪著您。」

  孝莊太后欣慰地笑了:「皇兒,這話可是你說的。既是宮裡有那麼多的嫦娥仙女,你還不知足嗎?看看,她們哪一個不是生得明眸皓齒,羞花閉月的?」

  福臨的眼光無意中與皇后相遇,他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神。孝惠章皇后姐妹在他對母后由怨生恨,對孔四貞眷顧殷殷的時候被選入宮,儘管太后對這一對姐妹花百般呵護,疼愛有加,但在少年天子的眼中,她們不過是擺在後妃位置上的牌位罷了。這位新皇后,性情倒是挺溫順的,不似前一個皇后那般生性妒忌,又刁鑽奢靡,可是新皇后卻沒有足以吸引福臨的欺桃賽杏般的容顏,福臨一見了這個人高馬大的新皇后便心生厭惡、沒辦法,即使像前一位已被打入冷宮的皇后慧敏那樣,容顏秀麗,儀容出眾,但皇上的心偏偏不在她身上又有什麼辦法?

  皇后之位雖不如帝位那樣尊貴、重要,但也不可久虛,就如一家之中有父又焉能無母,否則,那將意味著乾坤失調,國體不穩。因此,當那位被打入冷宮的前皇后——現為靜妃的博爾濟吉特氏臉上的淚痕未幹之時,皇太后又自作主張為兒子選立了新後——蒙古科爾沁貝勒淖爾濟的兩位女兒同時被接進宮中,並同時被聘為妃,一個月後,姐姐被冊封為皇后,即孝惠章皇后,妹妹則被冊為淑惠妃。按姻親輩份論,淖爾濟是孝莊太后的侄子,這兩位妃子自然是太后的侄孫女了。此外,少年天子尚有靜妃(廢皇后)、康妃(即佟妃,生下三皇子以後被賞進號為康妃)、淑妃(皇后之妹)、恪妃(漢吏部左侍郎石申之女)、貞妃、恭妃、端妃以及庶妃數名,還有嬪、貴人、常在、答應等無定數,分居東西十二宮。後宮之佳麗,皆出自各門經過層層篩選,可少年天子對她們竟都看不上眼,奈何?

  「皇兄,別發愣了,這幾位姐姐你不是天天見嗎,怎麼這回子倒像是眼睛不夠用了?」孔四貞笑嘻嘻地插了話。如今,福臨另立了皇后和後妃,她對這位少年天子也就沒什麼顧忌了,加上皇太后的寵愛,孔四貞整天快活得像只花喜鵲似的。

  「貞妹,手裡吃得什麼果子?怪香的,拿來給皇兄嘗嘗。」

  「這——」孔四貞眼波流轉,將手心裡的幾枚松子仁朝福臨面前一伸,忙又縮回了手,笑道:「這是女兒孝敬給皇額娘的,還輪不到您呐。嗯,有了,你把手伸過來呀,」孔四貞轉身向一位女子說著:「皇兄要吃你手心裡的松仁兒,還不快把手伸過來?」

  孔四貞不由分說一把扯過了這女子的左手,格格笑道:「皇兄,額娘,你們看姐姐這手簡直絕妙無雙,無與倫比呢!」

  「四貞,莫要胡鬧!」董鄂氏烏雲珠輕聲呵斥著孔四貞,同時忐忑不安地抬頭看了福臨一眼。

  「好甜美的聲音!這女子竟說的是清清爽爽、抑揚頓挫的漢話!這可真奇了,她是哪個宮裡的?」福臨不覺耳目一新,精神為之一爽,目光急切地抬頭看去,天,他們的目光就這樣接觸到了!

  董鄂氏烏雲珠面頰鮮紅,慌得一低頭,露出了白生生的粉頸,襯著一片烏雲似的鬢腳,越顯得黑白分明。她是個滿洲打扮,髻兒高高的,鬟兒低低的,戴兩朵粉色大絹花,顫顫悠悠的別有一番風情。此刻她分明感覺到了少年天子那雙肆無忌憚的眼睛正在打量著自己,更加心慌意亂,春蔥也似的纖手,松松地捏著一方粉色手帕。

  「皇兒,額娘忘了跟你介紹了,這董鄂氏喚名烏雲珠,是你十一弟的福晉,跟皇后和淑妃她們姐妹一同入選的秀女,被大妃娘娘相中,搶先了一步做了兒媳婦……」

  福臨的頭腦中嗡地一聲,額娘的話他聽不清了,他只覺得渾身冰涼,冷透了心,十一弟博穆博果爾是自己的小弟,今年才十四歲,他怎麼就有這麼好的福氣?怎地在這烏雲珠面前,其他的嬪妃就失去了光彩?真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呀,瞧那皇后,孤傲地坐著,挺著身板,目不斜視,像一個老古董。她的妹淑妃,原本倒也嬌小可愛,可這女子總是饒嘴饒舌的,性情有些像靜妃,福臨不喜歡這種過於招搖的女子。至於康妃,她倒是有功在身,生下了三皇子,如今是景仁宮的主位了,可是她如今怎地也變成這樣俗媚了呢?一心迎合著自己不說,還時不時搔首弄姿的,真是自作多情!原先例沒怎麼注意,怎麼襖褥之後倒生了一臉的紅斑?難看死了。

  「哐哐哐,當當當!」又是一陣鑼鼓響了,新的一齣戲開場了,福臨的思緒被打亂了,心不在焉地朝戲臺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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