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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雖然還沒有見面,但冒辟疆對小宛的相貌和才華已有了耳聞,更對她的人品有了十分的敬佩。試想,在這「金華煙月之區、金粉苔革之所」能有像董小宛這樣玉潔冰清的女子是多麼難得呀!

  「辟疆無話可說。對密之兄和你二人的雅意只有珍藏在心裡了。既是『盛情難卻』,那我明早就親往釣魚巷青蓮樓一趟。」

  李、侯二人聞聽不禁滿面笑容,李香君更是心花怒放了!她費了半天的口舌總算說動了冒辟疆。明天,只要冒公子一見到董小宛的面,肯定會難捨難分的!李香君有這個把握,因為這兩人正與她與侯朝宗一樣,原本就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兒!

  「這下好了,小宛妹妹就快要脫離苦海了。」李香君喃喃地說著,情意綿綿地看著侯朝宗。雖然她與侯朝宗的結合並非脫籍從良,但作為豆蔻年華的她能得到侯司徒公子侯朝宗的愛,李香君已經感到是莫大的幸福了。再說,自從與侯朝宗梳擾之後,金陵城裡的那些地痞無賴再也不敢對李香君胡攪蠻纏了。

  雖說複社只是以文會友,切磋學問的一個風雅文社,而且它的成員大多是些尚未取得功名或淡泊功名的讀書人,但由於近十年來它的不少成員有的通過科舉有的則通過各自顯赫的家世,也躋身於各地大小衙門之中,在朝廷和地方上暗暗形成了一股很大的勢力,所以複社的名氣更大了,尤其是在金陵,人們更是對複社裡的名人雅士們尊崇有加,有些官宦子弟更是千方百計地慕名欲入,似乎入了複社就如同拿到了官爵一般。至於像方密之、冒辟疆、侯朝宗這幾個複社的精英們,在金陵更是鼎鼎大名,口碑甚佳。李香君、董小宛這些出身低賤的歌妓,若能與複社名士結成連理,不就等於在身上罩上了一層保護傘了嗎?

  侯朝宗趁著李香君倒茶的功夫,貼在冒辟疆的耳邊悄悄說道:「人說我與你是一對瑜亮,其實這董小宛與香君也是一對瑜亮呢。她的脾氣同香扇墜兒差不多,你說話可得當心,千萬不可惹惱了她!」

  冷不防侯朝宗的耳朵被李香君揪住了,他呲牙咧嘴地哎喲直叫喚。「哼哼,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說我的壞話!」

  冒辟疆笑著一吐舌頭:「好厲害呀!」

  冒辟疆被侯朝宗和李香君的一番好意所感動,他雖自視甚高,但原本是流連風月之人,不由得對董小宛產生了傾慕之情,早已把當初與陳圓圓交往的種種打擊拋在了腦後。

  漫天的濃霧還沒有散去,遠遠望去,矗立在釣魚巷巷頭的青蓮樓像一隻黑黢黢的兇神惡煞,隱約中,幾盞紗燈泛出了昏黃的光。冒辟疆頓住了腳,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就是名噪一時的秦淮名技董小宛住的青蓮樓嗎?怎地一點兒生氣也沒有?兩扇紅漆大門關得緊緊的,樓上沒有半點生息。冒辟疆心中疑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那門簷上的幾個大宇「青蓮樓」。是了,就是這個地方。他遲疑了片刻,舉手打門。

  忽然,吱呀一聲,大門開了一個縫,伸出了一個黑臉,粗聲粗氣地問道:「一大早搗什麼亂?快快走開!」

  冒辟疆初見這鐵塔似的莽漢子,一臉的胡茬,兩隻銅鈴似的眼珠子往外突起,心裡便有些吃驚:想不到董小宛這人稱傾城絕色的人,身邊竟會有這兇神惡煞似的粗人,真是不可思議。如若這樣的話,她不是要將來訪的客人全都得罪了嗎?倘若是碰到那班不講情理的紈絝子弟,豈不是招惹禍端,引火燒身嗎?

  冒辟疆心中有些不快,仍舊耐著性子陪著笑臉:「請問,這裡可是董小宛姑娘的寓所?小生是如皋冒辟疆,特地慕名前來,煩這位大哥代為通報一聲。」

  黑臉漢子牛眼一瞪:「找錯了地方,這裡沒有姓董的女子!快快走開,不要在這裡報喪似地敲門!」說完便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

  「莫名其妙?有其主必有其僕,哼,看來這董小宛並非善良之輩。罷罷,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冒辟疆平白無故地受了一肚子氣,滿腔炭火頓時化為灰燼。他站著楞了一會子,轉身朝媚香樓走去,他要「感謝」侯朝宗李香君的一番好意!

  當臉色鐵青的冒辟疆跨進媚香樓時,正碰上李香君送柳如是往外走。「哎呀冒公子,你可來了,小宛她——」

  「拜託!」冒辟疆雙手抱拳,打斷了李香君的話:「若是沒有你們這些好朋友的瞎摻合,我也不會受了一頓呵斥和一場羞辱。這位秦淮名妓董小宛,我算是領教過了。她若是舉止凝重、多才多藝的佳人,難道會用一個蠻不講理的僕人嗎?」

  「這麼說,冒公子剛剛去了釣魚巷?」柳如是索性坐了下來,李香君忙著招呼使傭捧上香茗,並親手端給了冒辟疆:「冒公子,想必你剛剛受了一些閒氣。唉,誰會想到小宛她……」

  「算了。我倒不會去為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生這份閒氣的。我是決不想再提董小宛其人其事了,任憑她是天仙化人,只算我冒辟疆無福消受罷了。不過,」冒辟疆喝了一口熱茶:「既然香君你與她姊妹一場,我請你奉勸她一句,她如此恃寵而嬌可曾會想到結局會如何?不過,各人的頭上都有一顆露珠,我但願她長此下去能一帆風順。」

  柳如是已經從冒辟疆的話中聽明白了,她知道這冒公子剛受了一頓閒氣,所以便口口聲聲指責著董小宛了。柳如是輕輕歎息著,定定地看著冒辟疆:「冒公子,借你吉言,小宛妹妹的確是乘著小船一帆風順地去了蘇州,她在兩天前的晚上就離開這裡了。」

  「離開這裡?她,董小宛?」冒辟疆一臉的迷惑。柳如是簡單地講了董小宛連夜離開金陵避難蘇州之事,不免長籲短歎,為小宛的遭遇擔憂。

  冒辟疆聽了,心裡頓然湧起一陣惆悵,對董小宛不屈辱、不受侮,橫眉冷對萬戶侯的剛烈性格油然起敬,更為自己剛才的抱怨和不滿之辭而後悔不已。

  「冒公子,青蓮樓已然是人去樓空了,小宛走時匆忙連我也不曾知曉,唉,你在這邊大發脾氣,小宛卻在蘇州那邊對你望眼欲穿。我們女人家真是命苦呀!這醉生夢死、朝不保夕的下賤生活何時才是個頭呀!唉,那作湧的管夷吾,真是個千古罪人,人世間不知什麼時候才沒有我們這般受苦遭踐、被人橫加辱侮,含淚強笑的苦命女子!」

  李香君的香扇墜兒脾氣又發了,直說得冒辟疆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尷尬。

  「香君,」不知何時下樓的侯朝宗輕輕扯了一下李香君的衣袖,李香君柳眉一挑,並不理會侯朝宗的制止,只管自個往下說:「眼前我們南曲姐妹,像婉容、如是和橫波姐姐那樣已經跳出了火坑,安享魚水之樂的,究竟能有幾人?可憐小宛妹妹和我,還有白門、玉京她們,還不知棲止何所!」言罷,定定地看著侯朝宗,眼角似有淚花閃爍!

  「這是哪跟哪兒呀?」侯朝宗漲紅了臉坐在了冒辟疆的身旁,故作瀟灑之態:「看看,冒兄,你若是找了小宛,難免也會像我這般動不動就受她責備。我倒是已經習慣了,可是冒兄你還得做好心理準備呀。」

  「唉,說起來,我們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柳如是輕輕歎息了一聲:「我是抱著與其作庸人婦,不如做夫子妾的想法跟了老頭子的。老頭子名聲在外,人也和氣,可是,隨著年歲一天天的增加,他反倒沒了以前的那股子氣節。苟且偷生,我心裡是有苦難言啊。」

  柳如是這麼一說,幾個人都不言語了。人道柳如是夫唱婦隨,衣食無憂,風風光光,其實她也有苦衷呀。

  「冒公子、侯公子,我年紀比香君、小宛她們大一些,我就倚老賣老向你二位公子進一言。」柳如是語氣一轉,神情嚴肅地看著冒、侯兩人:「我們姐妹都是些苦命的人,心比天高,命卻比黃連還苦。你們這些複社的名士從不輕慢我們,所以我們就把你們當成了親人。如今香君、小宛已與你們有了緣分,你倆一定得善待她二人呀。香君和小宛年齡相當,脾氣也相似,她們並不希圖什麼富貴榮華,也不計較什麼名分,只是想早日脫離苦海!她倆都碰上了好人,你們可得把握機會呀。」

  一席話說得冒、侯二人連連點頭,臉紅到了脖子根。

  「我……」侯朝宗看著李香君,字斟句酌地說道:「香君,我對你的心意你該早就明瞭了吧?怎麼說著說著就不高興了呢?古人怎麼說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嗤!」李香君抿嘴兒樂了,撒嬌地對柳如是說:「姐姐,真有你的,瞧他二人這副笨拙的樣子!」

  「我在想,」冒辟疆的眼中透著愧疚之意:「我一定要去蘇州一趟。」

  「這就對了!」李香君沒等他說完便滿口贊道:「這才不枉小宛對你的一片癡情!唉,說起來,都是朝宗和方公子害的,小宛自他二人提到冒公子你之後,她的一顆心就容不下別的人了,這沒頭緒的單相思可把小宛害苦了。小宛匆匆離開金陵,人地生疏,如同水中的浮萍,冒公子應當早去探望!」

  「請你們放心,」冒辟疆的語氣十分誠懇:「對小宛這麼一個有氣魄的俠性女子,冒某已經當面錯過了一次,再不願意失之交臂了。蘇州我人熟地也熟,此番前往說不定能助小宛一臂之力,至於方才我的牢騷之言,請你們不要介意,各位都是冒某的知己之交,說實在話,我剛剛是被那惡言惡語出口不遜的男僕給氣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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