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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你呀!」鄭王瞪了多尼一眼,教訓說:「皇上的意思是說,水獺想捉魚吃,卻把魚趕到了深淵去了,鷂鷹想捕麻雀吃,卻把麻雀趕到叢林中去了。為什麼會出現這樣適得其反的結果呢?是因為它們太張狂了,鋒芒畢露,受慣了驚嚇的魚和雀們醒悟之後,就再也不上它的當了。」

  福臨和濟爾哈朗一唱一和,滿朝的議政王大臣們早已心知肚明瞭。自從少年天子順治帝第一次親理朝政之後,人們就發現他很謙遜、穩重、大度,很有治國之才,禮賢下士,屢次徵求諸位議政王以及議政大臣們的意見,並委以治國重任。這與幾十天前逝世的霸道攝政王多爾衰的為人處事判若兩人。當時是,「皇父」一言既出,言出令行,請王爭相獻媚,趨之若鶩。然而「皇父」喜怒無常,群臣們常常有惶惶不可終日之擔憂。尤其是長期受他壓抑的兩黃、兩紅以及鑲藍等旗王公大臣們更是極為不滿,他們在暗中觀察風雲,準備伺機反撲。現在,「皇父攝政王」獨攬大權之日早已結束,皇上親政,鄭王輔政,由他二人下詔升降諸王和群臣,由此看來,已經長眠於地下的多爾袞——被幼主追尊為「誠敬義皇帝」也是再劫難逃了。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在其黨羽被翦除的同時,自身也被追罪。首先起來告發多爾袞的正是他的近臣正白旗議政大臣蘇克薩哈!

  蘇克薩哈隸屬正白旗,因生性耿直不善諂諛而始終受到壓制,眼見得連兩黃旗的重臣元老們也叛主投靠睿王而得青睞和恩寵,蘇克薩哈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氣。黑臉黑鬍子的蘇克薩哈瞪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子,粗聲大氣地說:「卑職以為,睿王生前私備御用服飾,曾經打算將兩白旗移駐永平府,妄圖謀篡大位。睿王死時又以表黃明袍殮喪,犯下了僭越大逆之罪,請聖上明察,追究睿王的罪過,決不可以姑息遷就,否則,天理難容!」

  「當真?」福臨眉毛一挑,眼中有一絲鼓勵的意味。

  「千真萬確!聖上,卑職親手收殮了睿王的屍體入格,看見他身上裹的是袞黃明袍。他們幾個,詹岱、穆濟倫等也都在場。」蘇克薩克明白幼主目光中的含意,底氣更足了。

  「卑職都是親眼所見,議政大臣蘇克薩克所言句句屬實,請聖上明察,嚴懲不貸!」詹岱等人毫不猶豫地高聲附和著。

  「嗯。吳良輔,將議政王大臣們議論的睿王之罪都記下來,待朕查實之後將予以公佈。有道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嘛,看來睿王這是利慾薰心,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了!」

  少年天子的話無疑是一個催化劑,壓抑在諸王大臣心頭上的對睿王的種種不滿,終於像火山一般地噴發了!「睿王所用儀仗、音樂、侍衛等俱與皇上相同,他新蓋的府第規模也與皇宮一般無二,他早犯下了僭越之罪!」「睿王以朝廷自居,不奉上命,任意升降官員,甚至今諸王大臣每日去他府前聽候差遣,況且,他擅將宮中玉璽移到府裡,早犯下了專擅之罪!」

  「睿王攝政後獨斷專行,排擠打擊鄭親王,而將親弟弟多鋒封為輔政叔王。他背誓肆行,甚至自稱皇父攝政王,一面與太后結婚,一面卻逼死了肅王豪格並奪其妻子,睿王之罪,神人共憤,罪不容誅,十惡不赦!」譚泰見眾大臣們歷數睿王的罪行,也不甘落後,他尖著嗓子賣力地揭發著睿王的罪狀,鄭王濟爾哈朗聽得不住地點頭,而順治帝的臉上卻白一陣紅一陣地有些不自在。

  「譚泰!你這個善於見風使舵,出爾反爾的小人,當初你能背朕投靠睿王,誰又能保日後你不會賣主求榮?朕今日讓你做了吏部尚書,是因為還沒認清你的真面目。好吧,像你這種阿諛奉承、失節辱身之小人,也逃不掉被懲罰的厄運!」順治拿眼睛看著譚泰,只見這個面色土黃的人正說得得意,唾沫星子亂飛,小眼睛裡閃著紅光,活像一只見了獵物急不可待的餓狼。「該死的奴才,如果你不提到我母后下嫁一事,或許我還能免你一死,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死定了!」順治在心裡恨得咬牙切齒,他一拍禦案,殿內立即安靜了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十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人們意識到,一個重大的事情將要發生,幼主的臉色已變得鐵青!

  「鄭親王,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濟爾哈朗一愣,關鍵時刻幼主又將球踢給了自己,這是對自己的信任和恩寵呢還是讓自己做擋箭牌?濟爾哈朗心中雖有疑慮,但對睿王的憤恨已佔據了他的大腦,因此他朗聲回答:「誠如各位議政王以及議政大臣所言,則睿王多爾袞顯然懷有悖逆之心。臣等從前只是畏懼他的權勢,敢怒而不敢言。今謹冒死奏聞,伏願皇上速加乾斷,列其罪狀,宣示中外,以平民憤,臣等失職,也願受懲處!」

  「既是如此,爾等異口同聲譴責睿王,足見睿王之罪已是神人共憤了!吳良輔!」

  「奴才在!」

  「即刻將睿王罪狀一一羅列,昭示天下!」

  「嗻!」

  「睿王逆謀罪證確鑿,神人共憤。謹告天地、太廟、社稷,將伊母子並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奪。詔令削爵,財產入官,平毀墓葬與府第!」順治從牙縫裡一個個地嘣出這幾句話之後,立即覺得心裡無比輕鬆。福臨那積鬱已久的怒火終於噴湧而出,他咬牙切齒幾乎用盡了一切手段來發洩自己的不滿。

  在鄭親王濟爾哈朗等人上疏參劾睿王「謀篡大位」的多條罪狀之後,順治當即下令削奪攝政王的「成宗義皇帝」尊號,籍沒家產,將座落在明南宮的那座「翠飛鳥棲、虎踞龍蟠」、「金碧輝煌、雕鏤奇異」的睿王府毀壞殆盡,其府宅入官,養子多爾博以及女兒東莪賜與信王多尼為奴;開棺剉屍,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最後砍掉腦袋,暴屍示眾後,焚骨揚灰,睿王原本十分雄偉華麗的墳墓化為一片瓦礫。昔日睿王的黨徒們非死即貶,兩白旗勢力從此大衰。

  不久,順治又下旨令投靠多爾袞的兩黃旗大學士剛林、一等公、吏部尚書譚泰、鑲白旗人三等子固山額真何洛會及其兄弟胡錫等碟死籍沒,原英親王阿濟格及其子原芬親王勒令自盡,令貝子鞏阿岱、錫翰、內大臣訥布庫、內大臣一等子冷僧機正法,籍沒家產,其弟、男、子侄等皆革去宗室為民。順治此舉,一則沉重打擊了兩白旗勢力,清除了攝政王的班底,二則實際上是向八旗王公大臣提出了嚴正警告和勸誨:任何人,尤其是上三旗大臣,絕對不允許背叛帝君,投靠他王,絕對不允許對皇上不忠不敬,侵犯君權,否則嚴懲不貸!與此同時,那些對幼主忠貞不貳智勇雙全,或對追罪睿王立有大功的人,則得到了擢用和嘉獎,他們主要是兩黃旗大臣圖賴(已死)、圖爾格(已死)、遏必隆、巴哈、希福、鼇拜、索尼以及正白旗蘇克薩哈等人。其中索尼、鼇拜、遏必隆以及蘇克薩哈等更受順治帝寵信,分別擢任要職,封授爵職。

  在順治近乎瘋狂的宣洩之中,孝莊太后始終保持著沉默。順治對多爾袞的種種處置方式完全未按照法度的規定,而更多的是個人私憤的恣意發洩。儘管孝莊後深為兒子親政、仇人伏誅而感到快慰,但被開棺鞭屍、暴屍揚灰的人畢竟在名分上曾是她的丈夫!毫無疑問,孝莊後已經從福臨恣意的舉動中察覺出了對自己的怨恨和不滿,唉,既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孝莊太后怔怔地坐著發愣,她已經連著幾日沒出慈甯宮了。兒子正在堂上向多爾袞的屍骨和家人興師問罪,她實在沒有勇氣邁出這個門坎。

  「福臨呀,你這麼做也太傷額娘的心了!是的,當初由於額娘下嫁曾經讓你顏面蒙羞,但你又何嘗知道,當時你我母子二人都處於他的股掌之中呢?在你看來,額娘此舉是失節和屈辱,但你又何曾知道,那時候多爾袞已經將準備登基用的印璽和龍袍都準備好了呢?那時候稍有不慎就會產生你我母子被廢,由睿王登基的事實,額娘此舉實在是身不由己呀!」孝莊後覺得心中萬分委屈,心中悽楚卻無人訴說。

  「再怎麼著,多爾袞對大清也是有功的人,他至死也沒有登基稱帝,福臨你又何必如此心狠手辣地對他呢?你讓多爾袞就此背上了千古駡名,可曾想到額娘的尷尬處境?不錯,多爾袞這個人有一身的毛病,風流成性,虎狼寡恩,但畢竟他有擁立之大功呀,說實在的,沒有多爾袞的擁立,就沒有你我母子的今天!其實,他的功勞還遠不止如此,統兵入關,掃蕩賊寇,撫定疆陲,一切創制規模皆由他統劃,說他功高蓋世實不為過呀!況且,他對額娘我,始終敬重有加,情意綿綿。說句讓人臉紅的話,額娘入宮二十多年,在太宗時一直很少承歡,是多爾袞讓額娘感到了做女人的自豪和快樂,他雖然脾氣不好,但他那儒雅的風度和灼熱的眼神實在是魅力無窮呀,所以,額娘下嫁于他也是出於兩情相悅,當然,更重要的是籠絡他,讓他安分些。難道不是嗎?儘管多爾袞的私欲很大,他要私欲天下,但他卻始終沒這麼做,福臨哪,你小小年紀怎麼就變得如此寡情薄義了呢?額娘感到寒心。唉,咱們倆母子是這世上最最親近的人了,難道還有什麼解不開的舊結呢?」

  孝莊後怔怔地出神,淚水早已打濕了衣襟。

  「罷,罷!且不管福臨怎麼想,我還得振作起來一心一意地輔粥他。他還小,長大也許會明白這一切的。也許我不是個好母親,但我會教給兒子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君。福臨哪,但願你能早日明白額娘的良苦用心,額娘也就心滿意足了!」

  「蘇麻喇姑,打盆熱水來,哀家要洗漱更衣去見皇上!」

  儘管孝莊後的眼圈紅紅的,有些發腫,但她的目光卻變得十分冷靜而堅定。無奈的宮廷生涯,早已將她磨練成了一名成熟而又出色的政治家。年少的天子還離不開她這位母后的呵護和指點,也許孝莊後已經意識到了,在今後的日子裡需要她力挽狂瀾,對此她充滿了自信。難怪後人稱她「統兩朝之養孝,極三世之尊親」,真是恰如其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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