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
一年多以前,多爾袞的弟弟輔政叔德豫親王多鋒出痘而死,已經使他們白旗三兄弟受到了一個重大的打擊,失去了威福自專的股肱。多爾袞是以兩白旗起家發跡的,他原主正白旗,多鐸死後因其子年幼,多爾袞又暫領了鑲白旗。原由太宗所領之正藍旗也被多爾袞接管,變成了他一人親領三旗,炙手可熱,無人可比。現在,他的養子多爾博轄有正白、正藍二旗,多擇之子多尼轄有鑲白旗。多爾袞之兩白旗親信吳拜、博爾惠、額克親、何洛裡等人,長期秉王意旨處理朝政,升降官員,作威作福。而兩黃旗主要大臣中的冷僧機、錫翰、鞏阿岱、譚泰等人早已叛主媚事睿王,因此睿王軍權在握,總攬朝綱,黨羽眾多,氣焰十分囂張。 多爾袞之親兄英親王阿濟格,雖非旗主,但親轄十三牛錄,又取七弟多鋒七牛錄,領有精兵數千,且長年征戰,開國有顯赫戰功,況且他一向野心勃勃,根本不把幼主順治放在眼裡,此次他二人密談,儘管「語其後事,外人莫得聞」,但稍有用心者便可悟出其中之「玄妙」。於是,這才有了大學士甯完我隻身冒險離開喀喇城,日夜兼程將英親王欲謀逆之事告之幼主。 「唉!人總是這樣,欲壑難填哪!如此說來,他死已遲了!」孝莊太后愣了半晌,方才恨恨地歎了口氣。 寧完我離開之後,福臨與孝莊太后娘兒倆一時沉默無語。 「額娘,這麼說,從此以後兒臣不用再做那兒皇帝了?」福臨突然問道。 「孩子,事情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哪!」孝莊後仍不時地長籲短歎。 「難道,您很悲痛,為了那個人?說實在的,兒臣早就在心裡詛咒他了,也詛咒你們的這段婚姻。現在好了,一切終於結束了。」 孝莊太后怔怔地看著福臨,心中酸楚,眼淚不覺奪眶而出。有道是人生最苦是傷心,心到傷時苦莫禁;酸入肺腸就可轉,痛沉骨髓更難忍。她自恃聰睿機警,才高貌美,用一個女人可以利用的一切手段,以纖尊下嫁攝政王多爾袞,作為保住她們母子地位的最後防線。她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政治家,但更是一個母親。她這一見識過人的舉動,使多爾袞果然「奮勉圖功,精勤倍常」。儘管多爾袞已暗中連自己登基用的印璽龍袍都早已準備好了,卻不願輕舉妄動,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毀棄了自己「周公」的美譽,至死也未能如願以償!孝莊太后處心積慮,為謀求鞏固兒子帝基而採取的這種政治婚姻,更主要的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或者說:孝莊後此舉是迫於無奈,個中滋味苦辛,她又能向誰去訴說?也難怪被稱為至尊無上的天子福臨,對此難以理解而痛心疾首,耿耿於懷! 順治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皇父攝政王多爾袞訃聞京城,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令舉國為之震驚!要知道,攝政七年的皇父攝政王還不到四十歲!英年早逝,怎能不令朝野惶恐!順治帝第一次單獨坐上了龍廷,看著昔日攝政王的位子已是人去位空,便皺著眉說道:「將這龍椅撤掉吧,以後怕是再也用不著了。舉國上下,還有誰人能與阿瑪王的功德相比?」少年天子的言下之意是,攝政王攝政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啟稟聖上,太后懿旨,即刻為皇父攝政王舉行國喪,請皇上下詔吧!」老臣範文程舉步上前,高聲奏道。 福臨沒有吭聲,眉頭卻皺了起來,皇父攝政王突然病卒,實為令少年天子萬分歡欣的佳音哪!儘管表面上,福臨裝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可心裡卻是無比高興,他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可,偏偏,母后又來插手了,哼,居然口口聲聲要為多爾袞舉行國喪!福臨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呀! 「聖上,皇父攝政王功高蓋世,禮應受此殊榮,請聖上明察!」範文程抬頭直視著福臨,急得額上青筋直暴。「嗨!皇上的脾氣可是夠倔的,這節骨眼兒上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哇!」 範文程捋著鬍子,不由地想到了孝莊皇太后連夜召他以及洪承疇進宮密談的情形。 攝政王雖已去世,但少年天子福臨的寶座仍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只要他本人稍稍思考一下,使自會為嚴峻的內外形勢而憂心忡忡。太后正是為此擔憂不已,在昨夜離開乾清官之後立即讓海中天請了兩位大學士到慈甯宮密談。 「九門提督來報,英王阿濟格派來的三百騎剛入城門便一一被誅殺,這對兩白旗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洪承疇有些擔心。「睿王的黨羽人多勢大,倘有風吹草動,他們定然會伺機掀起叛亂。英王此次派精兵人城就是一個例子,我們不得不防啊!」 「話雖如此,但畢竟幼主仰叔鼻息聽他擺佈的生涯宣告結束了,這一回幼主是真正的至尊無上的天子了。」 「范先生,哀家正為此擔憂呢。」孝莊後兩道彎彎柳葉眉緊蹙著:「福臨心性高傲,此前就曾屢次以言語衝撞過多爾袞。現在,他會不會太得意了,而看不到還有許多威脅皇權的因素呢?說起來,福臨現在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呀!唉!」 孝莊太后的擔憂不無道理。諸王勢力強大而使皇權衰微,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滿清旗主制的存在,請王統軍議政,幾十年來尤其是人關以後的南征北戰,使諸王、貝勒、貝子、公侯掠奪了大量依附人口馬匹銀帛,計丁授田且佔有遼闊土地,因此,兵了眾多,僕婢如雲,戰馬上千,兵力、財力均十分雄厚。而為福臨所親領的兩黃旗主要大臣均已叛主媚事睿親王多爾袞。七年前議立肅王豪格為君的八大臣中,圖賴、圖樂格、塔瞻三人已死,索尼被革職籍沒充軍發盛京,而錫翰、鞏阿岱、譚泰早已背叛了先帝幼君,只剩下鼇拜一人,雖未背誓,仍為鑲黃旗護軍統領,但屢遭斥責而勢力至弱。就形式而論,正黃、鑲黃、正藍三旗之旗主應為幼主順治,但多爾袞已將正藍旗置於自己控制之下,雖然聲稱是臨時借調,說是到皇上親政後再歸還,現在正藍旗已歸其養子多爾博接管。此時正黃。鑲黃二旗中因山額真、護軍統領、內大臣、一等侍衛、梅勒額真等二三十人中,不少都成了睿王之臣,兩黃旗人心渙散,主要大臣已各奔前程,像索尼那樣敢於直接顯露出對幼主忠貞不貳的鉅子甚少,這是直接關係到幼主順治帝位安危的一個重要因素。 當初在太宗時期,二紅、二白、二藍六旗只有滿洲錄一百八九十個而已,到了現在,二紅、二白、鑲藍五旗,除滿洲旗外,又有蒙古五旗和漢軍五旗(二黃、正藍也有蒙古三旗和漢軍三旗),人員倍增于前。八旗原本是軍政合一的社會組織,八旗旗主各自掌握著旗下的軍隊、人口以及土地財產,就是國家中的一個個實力雄厚的諸侯王。最初,太祖努爾哈赤實行八旗和碩貝勒共議國政的制度,他們與太宗共同參與政務,到太宗即位之初,他也不得不與有擁立之功的其他三大貝勒共議國政,凡事不能自專,只是到了稱帝之後,才漸漸的鞏固了皇權,獨自南面聽政。現在,八旗旗主的勢力遍及全國各地,更顯幼主勢單力弱。人關以後新建的各省綠營兵數十萬人中,不少提督、總兵官、副將均是出身於二紅、二白、鑲藍這「下五旗」的將領,各省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員,中央部院尚書、侍郎也有不少是下五旗的旗員,他們仍各忠於本旗旗主,是各自旗主的奴才。如果不削弱王權,增強君權,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多爾袞出現,同樣對少年天子的帝位產生嚴重威脅! 孝莊太后沉重的歎息聲揪著兩位老臣的心,他們也在歎著氣:誰讓你們滿人非要採取什麼八旗制呢?這下倒好,八旗旗主互不統屬,各自為政,而幼主又無能力統轄他們,這日後大清還不得落個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 「娘娘,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等只能動動嘴皮子,還要看他們擁有兵權的八旗旗主們是如何表演的。幼主現在羽翼未豐,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這也正是哀家召你二人商討的關鍵所在。目前八旗各旗主心口不一,實難駕禦,而縱觀全國形勢,則更是烏雲密佈,大清的基業並不穩固呀!」 此時,雲、貴、川、閩、湘、粵、桂等省基本上為反清武裝所佔據,其它省份的大規模抗清鬥爭依然是風起雲湧,此起彼伏,以大西、大順農民軍余部為主的抗清武裝,高舉反對清廷的圈地、投充、逃人、剃髮以及易服等民族歧視和壓迫政策,在兩廣、湖廣、江浙等省區一直堅持不懈地進行反清鬥爭。清廷多年來,先後派遣了十幾員大將軍分赴各地剿殺,但一直未能奏效。 「太后,儘管目前的內外形勢不那麼好,但畢竟忠於朝廷的八旗王公大臣還是大有人在的,那些智勇雙全和曾對幼主忠貞不二的人如索尼、希福、鼇拜等即刻應委以重任,對其它旗效忠朝廷的能臣驍將也應同樣予以嘉獎升授。有道是樹倒猢猻散,卑職以為睿王的勢力雖然很大,但已不足以成為心腹之患了。」洪承疇的眼睛一直滴溜溜瞅著孝莊太后,這時候真恨不得說盡好話來勸慰她。 「再過兩天,攝政王的靈樞就要到京了,當務之急,是要讓福臨為多爾袞哭喪致哀,不得有任何輕慢。這件事哀家不便抛頭露面,就拜託兩位大學士了,你們一定要勸說福臨,千萬不能讓他使性子耍小孩子脾氣呀!」 範文程回想著孝莊太后那無奈的神態和無助的眼神,不覺又加重了語氣,提高了聲音:「皇上,皇父攝政王英年早逝,是國家之沉重損失,是百姓之沉重損失。皇上向來推崇儒教,以孝治天下,須得從自身做起,方能使天下人心服口服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