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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順治帝一聽竟愣住了:這是哪朝哪代的王法?

  大殿裡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一言不發的小皇帝,「孩子,你得記住,這大清的江山是你十四叔打下來的,當初若不是他竭力保駕,你能登上龍廷嗎?凡事暫且忍著,現在滿朝文武都已拜倒在你十四叔的腳下,胳膊拗不過大腿,孩子,你得學會忍耐呀。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高,大丈夫得能伸能屈呀。我們孤兒寡母的也只有仰仗你十四叔了,只要他還尊你是皇帝,就暫且由他去吧。咱們母子雖身在後宮,近在咫尺,但卻難得見面,孩子,你漸漸的大了,你得學會保護自己呀!」

  母后孝莊的話在順治的耳畔響起,一想起母后那語重心長的叮囑和愛莫能助的目光,順治握著的小拳頭又鬆開了,和顏悅色地說道:「鄭親王言之有理!攝政王理應如此,此後凡有行禮的地方,跪拜之禮,攝政王永免!」

  「謝幼主隆恩!」多爾袞朗聲道謝,卻沒有再叩頭,言罷便堂而皇之地坐到了順治的旁邊。自此以後,多爾袞與幼主順治帝平起平坐,已無君臣之別。他與群臣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而與皇帝之間的距離卻越拉越近,他在等待著一個適當的機會,堂而皇之地摘取順治頭上的那頂皇冠。

  所有這些,都使住在慈甯宮的孝莊太后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安。

  「烏蘭,近來我的右眼總是跳個不停,似乎要出什麼亂子;明兒個去請薩瑪太太來宮裡跳神吧,我心裡總不踏實。唉!」

  「您總是這樣,整日為八阿哥擔心,現在他身後總圍著一班子宮女和太監,可威風呢。」

  「這孩子只知道玩,日後可怎麼辦呢?海中天,那吳良輔為人處事究竟怎麼樣?人品如何?」

  「這個……奴才可不敢亂說,奴才只覺得這個人很機靈,八面玲瓏,況且,他在宮裡呆了十多年了,很圓滑,上上下下都知道這麼個人。」

  「唉,真不知睿王爺是怎麼想的,偏偏讓吳良輔去伺候福臨,我總覺得這個人尖嘴猴腮的心術不正,福臨還小,跟著這種人能學好嗎?近墨者黑呀。看來還得找機會跟睿王爺說說,還讓你在福臨身邊陪著,否則我實在不放心哪。」孝莊太后輕輕地歎著氣,頗有些無奈。

  海中天和烏蘭互相看了一眼,烏蘭連忙低下了頭。他倆人入宮多年,從十來歲便跟著孝莊太后,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了。要說這海中天身高足有一米七之上,長得白淨端正,隆准口闊,也稱是個美男子了。他心地善良,對主子莊妃即現在的孝莊太后忠心耿耿,除了練了一身的武功之外,他還寫得一手好書法,平常衣衫整齊,笑容滿面,在宮裡上下很有口碑,尤其是烏蘭,從一開始就沒拿他當個太監看。一來二去的,倆人心裡便都有了那種念頭。

  其實,海中天雖然自幼就成了小太監,但在太監堆裡早就接受了潛移默化的薰陶,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仍舊很感興趣,見了漂亮的宮女照舊有性欲。這恰是一種逆反心理,越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就越是怕被人看貶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由於太監的欲望受到壓抑,而得不到正常的發洩,在宮裡便有了一種常見的通病,即宮女與太監、太監與太監之間不正常的曖昧關係。除了常見的太監同性戀之外,以齷齪下流的語言來發洩,更是為老年太監所津津樂道的,因為他們雖因年老體衰而喪失了性能力,但對這得不到的男女之事更勝過常人的興趣。

  烏蘭當然懂得海中天那熾熱的眼神中所包含著的意思。她入宮多年,已經老大不小的了,就是出了宮也沒人要了。這是其一,她在宮裡雖是俾女,但深得孝莊太后的寵愛,倆人暗中以姐妹相稱,享盡了清福,萬一出了宮,她能受得了那粗茶淡飯蓬頭垢面的苦日子嗎?可是宮裡又不是養老院,總不能供養她終生啊,再說了,宮裡年紀稍大的宮女基本上都被打發出去了,那些小宮女們有時一見了豐腴的烏蘭便好奇地盯著她看,弄不明白烏蘭在宮裡的真正身份。現在,皇后娘娘整日的愁眉不展,烏蘭更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了。唉,倒不如跟了海中天,往後也有個依靠!此念一出便愈發的不可收拾了。兩個人時常交換著眼神,似乎是心照不宣,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你們倆人不要總在我面前擠眉弄眼的。」孝莊太后悶悶地說了一句,並沒看海中天和烏蘭,卻嚇得二人一哆嗦。烏蘭見已被孝莊後看破,便索性跪了下來,垂著頭囁嚅著:「求太后開恩,成全我和海中天吧。」

  「求太后開恩!」海中天也連忙跪在了烏蘭的旁邊,倆人肩並肩跪著,聽候太后的發落,心裡七上八下的。

  「唉,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給我添亂子!」孝莊太后長長歎了口氣,坐在靠椅上,半晌不言語,眼淚卻從眼角溢了出來。想當初在盛京的皇宮裡,多爾袞常常出入宮禁,他們叔嫂二人得以頻頻見面,而多爾袞對幼主福臨和皇嫂莊妃也是恭敬呵護有加,幾乎是無話不談,莊妃那顆孤單寂寞的心才得到了安慰。可自打搬到了這紫禁城之後,漢人的規矩太多,多爾袞不好隨便出入宮禁了,他們叔嫂也就難得相見了,也不知多爾袞心中作何打算?聽說他近來獨攬大權,勢焰薰天,朝野人皆知有攝政王而不知有幼君,他難道有纂位之心?無風不起浪啊,這班朝臣慣於趨炎附勢,已經上奏取消了他對順治帝的叩跪大禮,這麼一來,他與順治便可平起平坐,同時接受朝臣們的拜見了。對此,一向聰睿的孝莊後能視而不見嗎?母以子貴,如若福臨的皇帝當不成了,她又怎能繼續稱為太后娘娘呢?看來,她們母子的安危榮辱全都與多爾袞的一舉一動有關,如果她能夠牽著多爾袞的鼻子轉,則可以化解一切。但是,足智多謀自恃甚高的多爾袞能輕易被人像鷹犬似地牽著走嗎?

  孝莊後的眼睛一亮,眼睛裡盛滿了笑意,帶著一絲羞怯。她想起了多爾袞曾信誓旦旦地在她面前說願意做她的鷹犬這句話!

  烏蘭和海中天跪在地上還在互遞著眼色:這太后今兒個是怎麼啦,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眼淚還掛在眼角上,卻又無聲地笑了,到底是什麼事令她如此苦思冥想,恍恍惚惚的?

  「你們倆人究竟要跪到什麼時候呀?得,愛跪就跪吧。」孝莊後的語調顯得輕鬆起來,她看著烏蘭哭罵道:「死丫頭,口口聲聲說不嫁人,伺候我一輩子,瞧瞧,這會兒也沒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呀。我總算知道你的心了,枉我白疼你這麼多年,還拿你當親妹妹一樣看待!」

  烏蘭面色鮮紅,緊挪幾步跪到了孝莊後的跟前,仍舊低著頭:「奴婢生是娘娘的奴才,死是娘娘的奴才,娘娘這些年待烏蘭的好處,烏蘭沒齒不忘。只是,只是奴才看到這紫禁城似乎不是奴才的最終歸宿,娘娘難道希望看著奴婢孤零零地被人掃出宮門嗎?」

  「傻丫頭,有哀家在,誰敢攆你出宮?不過也難說,現在哀家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沒底兒呢。海中天,你這就出宮去請范先生和洪先生來慈甯宮一趟,注意要避人耳目。」

  「嗻!」

  看著海中天遠去的背影,孝莊後點著頭:「烏蘭,你很有眼力,海中天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可是,你想過沒有,他,終究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呀。一個女人家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生活呢?我若是同意你二人相好,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嗎?」烏蘭聽著聽著竟抽抽咽咽地哭了起來。

  「唉,說起來都怪我呀,要是當初讓太宗皇帝也把你召了去,你也就不至於如此了。」

  「娘娘,請恕奴婢說句不知深淺的話,區區一個宮女有何值得人羡慕?就是像娘娘這樣,當初貴為王宮之後,不也常常焚香獨坐到天晌?過了黃昏,又是長夜;才經春晝,又曆秋宵。妝束得花香柳綠,畢竟無人看見;打點得帳暖衾溫,仍舊是抱枕獨眠,娘娘呀,就是現在,您的日子又好過嗎?您才三十出頭卻貴為太后,孤孤單單的,天晴還好支撐,到了那淒風苦雨之時,便是鐵石之人也打熬不住呀!有多少回奴婢坐在窗前聽見娘娘從惡夢中醒來,渾身香汗淋漓,顫抖不已。這種日子,奴婢真為娘娘擔心哪,日間猶可強度,可這漫漫長夜如何捱過?唉,娘娘,您也得為自個兒打算打算呀,難道說您一直要這樣淒風苦雨孤獨寂寞地熬下去?奴婢總算明白了,女人總得有個依靠,所以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海中天較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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