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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海中天臉色大變,高喊一聲:「護駕!」搶先一步將福臨攬入了懷裡。外頭的侍衛聽到喊聲,一起湧進了林子,一時間嚇得鳥雀四散。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這林子茂密無邊,是那些響馬野人的藏身之地,他們在暗處,咱們在明處,暗箭難防哪!」海中天神色憂慮。

  「青天白日的,難道就沒了王法?這裡離盛京才十幾裡地,壞人怎敢如此胡作非為?」福臨滿不在乎。

  「皇上有所不知。狗急了還能跳牆呢,如今這兵荒馬亂的,什麼樣的壞人沒有?依奴才之見,請皇上穿上這個。」海中天脫下了身上穿的一件馬甲,不由分說套在了福臨的身上。

  「怎麼這麼沉?穿著一點兒也不舒服。」

  海中天微微一笑:「馬甲裡除了絲棉之外,還接合了一些軟鉛絲,刀槍不入,護身禦寒可管用呢。」

  鞏阿岱一直在林子外面歇息,過足了煙癮之後,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來,訕笑著:「皇上受驚了!卑職該死!依微臣看來,這條山谷之路不宜再走了,不妨繞道而行,避開這片該死的林子,從山間的那條小道上穿行過去。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奴才以為這樣不妥!」海中天連忙接過了鞏阿岱的話,皺起了眉頭:「那條山道崎嶇不平,坎坷難行,倘皇上在馬上有個什麼閃失,將軍回去也不好交待呀!」

  鞏阿岱眉毛一挑,兩手一攤:「你明知這林子裡不太安全,剛剛皇上還受到了驚嚇,難道你還非得讓皇上去冒險嗎?皇上,為了您的安全著想,微臣還是勸皇上辛苦一些,走那邊的山道吧。」

  「那不是要繞許多路嗎?況且山路兩旁光禿禿的,一點也不好玩!」福臨看著海中天,海中天一時也拿不准,正在思忖著。

  「微臣只是擔心一樣事……」鞏阿岱的小眼睛在陽光下眯縫成了一條小縫,他故意說了一半,看小皇帝的反映。

  「有什麼可擔心的?」福臨有些厭惡地看著鞏阿岱,覺得這個人說話陰陽怪氣的,不討人喜歡。

  「微臣只擔心皇上年幼,吃不了那個苦,也許,也許爬不了那山路!」鞏阿岱將了福臨一軍。

  福臨最恨別人瞧不起他,他大小是個皇帝,這讓他的天子龍顏往哪兒擱?當下福臨氣惱地瞪了鞏阿岱一眼,一翻身上了小馬:「起駕,走那條山路!」

  鞏阿岱臉上掛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摸著頜上幾根稀稀落落的鬍子。海中天一直在悄悄地注意著這位輸國將軍的言行,總覺得有些不對頭。一路上,鞏阿岱似乎根本不把幼主的安危放在心上,這一回又採用激將法讓幼主走上了那邊陡峭難行的山路,他是何居心?成心要看幼主的洋相嗎?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在三官廟立下重誓要一心一意輔粥幼主的忠臣所為。

  也難怪,鞏阿岱此刻已經是睿王爺多爾袞的人了,他還能再把幼主放在眼裡嗎?當初發過的誓言他早忘到腦後去了。

  蜿蜒的山路像一根帶子似的,從兩邊陡峭的岩壁中間穿過。嘩嘩的山泉從高處的山崗上奔騰而下,唱著歡快的歌謠。這裡地勢雖然險要,但兩旁沒有樹林,全是土黃色的岩石和連綿起伏的山崗,人跡罕見。內傳左監海中天心裡略微放了心,打馬向上沖了過去。

  「哎呀!」福臨正騎馬走在最前面,沒想到這山路先闊後窄,繞過了一個彎之後,山道變得竟像一根彎彎曲曲的腸子似的,人騎在馬上,稍不留神,便會被兩旁裸露的岩石碰得頭破血流!

  「請皇上伏在馬背上,奴才在前牽著您的馬小心行走!」海中天拔馬攔住了福臨,懇求著:「皇上,請您聽奴才的安排,派幾名御前侍衛在前面探路,以防萬一。」

  「好吧。」福臨不再逞強了。他的騎術水平有限,在這麼崎嶇的山路上,萬一馬失前蹄,縱然不摔得粉身碎骨,恐怕也是頭破血流,他身為一國之君,可萬萬不能逞強去冒這個險哪!

  「皇上,微臣以為這山路正是鍛煉您的騎術和膽識的好地方!」鞏阿岱在後面陰陽怪氣地開了腔。「不就是一段山路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可不能因此懦怯而遭國人恥笑呀!此後也許還有更艱難坎坷的路,皇上難道就知難而退,躊躇不前了嗎?」

  「哼!誰說朕知難而退?你以為朕是個弱不禁風的膽小鬼嗎?」福臨眉毛一挑,轉身氣惱地看著鞏阿岱。

  「輔國將軍何出此言?」海中天直視著鞏阿岱:「幼主年方六歲,將軍為何讓他冒險呢?倘皇上有了閃失,你我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海中天,你膽敢責備本將軍?哼,本將軍當初也曾在太宗皇帝身邊侍奉,並得到了太宗皇帝的賞識才有了今天,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跟本將軍說話?」鞏阿岱在馬上吼了起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皇上年少不習騎射,胸無大志,一事無成,將來怎麼能治理國家?似此路徑就膽怯腿軟,將來如何鼎定中原?臣可是一心為皇上的將來著想呀,幸虧朝中現在有攝政王在,否則……」

  「你——」福臨耐著性子聽鞏阿岱說完,氣得大眼圓睜:「鞏阿岱,你不要太放肆了!哼,目中無人,竟敢諷刺天子懦怯,朕要治你的罪!」

  「皇上息怒!微臣不過一心為皇上著想,微臣哪裡敢輕慢皇上呢?」鞏阿岱有些惶恐,自覺言語不當冒犯了龍顏,連忙下馬跪地求饒。皇上儘管年幼,但金口一開,誰也不能改變呀!他鞏阿岱削尖了腦袋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地位,實在是不容易呀!那些皇室的王公貝勒們根本看不起他,倘若再丟了職位不更抬不起頭了嗎?

  終於,福臨在海中天等侍衛們的小心攙服下,艱難地走完了這條山路。繞了一個大彎,日頭已經偏西了,只見前面地勢開闊,山水環抱,氣勢團聚,真是一片「吉壤」呀!難怪當初太祖努爾哈赤一眼就看中了這「川縈山拱,佳氣鬱蔥」的地方。

  這裡位於石嘴頭山的半山腰上,坐北朝南,平地蓋起了一座座殿堂,雕樑畫棟,白牆紅頂,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更是光彩奪目。

  守陵的墳丁們早已傾巢出動,跪在皇陵的兩側,恭候幼主順治拜謁。說實在的,經過這一路上的顛簸,又徒步行走了那麼長的山路,福臨此時已是筋疲力盡,路上再也聽不見小皇帝的大呼小叫了,他邁著沉重的雙腳,在海中天和鐵穆爾的攙扶下,愁眉苦臉地向前挪著步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奴才們給皇上叩頭了,恭祝皇上吉祥!」一個管事模樣的墳了給福臨行了晉見大禮之後,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就請皇上在陵前的陽宅裡安歇,明日一早再『簪柳掃墓』如何?」

  福臨正巴不得坐下來休息呢,立刻點頭應允,隨口問道:「什麼是『簪柳』?」

  「奴才回皇上的話,這是民間的一種風俗,諺雲:清明不戴柳,死後變黃狗。還有一說是:清明不戴柳,死在黃巢手。據查,這種上墳野祭典禮,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就有了,到了唐朝便以政令明事規定為掃墓節。」

  管事墳丁侃侃而談,能有機會在皇上面前一顯口才,也是他的榮幸呀,這兩年來守在這皇陵,孤苦伶仃,只有以古書為伴,倒也能派得上用場。可是幼主福臨卻聽得一頭霧水,什麼黃巢,春秋戰國?福臨不問尚好,一問卻更糊塗了,不能再問了,這漢人的事情也未免太複雜了,怎麼他們什麼事都可以溯根求源扯得很遠?我們滿族也得學著他們的樣子做嗎?看來是的,漢人就是聰明,有朝一日我大清一統天下,還得靠眾多的漢人來管理天下,他們曾經建立過那麼多的朝代,經驗豐富嘛!

  福臨想著心事,低頭不語。管事的墳丁以為小皇帝聽得入迷,便又滔滔不絕說開了:「據奴才所知,《唐書》和《通典》裡記載,唐明皇李隆基在開元二十年下了一道敕令,規定『寒食上墳』,並『編入五禮,永為完式』。此後,清明祭掃漸成習慣。而燕京一帶每逢清明日,男女簪柳掃墓之普遍更甚於其它地方。正所謂『滿懷憂恨鎖乾坤,佳節憑誰記淚痕?只見驅車荒草路,紙錢燒去更消魂。』」

  「嘿,我說你這個人,真會賣弄,你把那些漢人的習慣硬搬到我大清國來幹什麼?還喋喋不休地說給皇上聽,我看你是不是別有居心?你是不是明朝的奸細?快說?」鞏阿岱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惡狠狠地盯著這個墳丁。

  墳丁的臉色變得煞白,聲音顫抖著跪地求饒:「大……大人,皇……皇上,請恕奴才多嘴,奴才整日呆在這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們,他們只知道吃喝玩耍,沒有人願意聽我的講話。奴才今日看見皇上駕臨,心裡高興,就饒嘴饒舌起來了,奴才該死,該死,都怪奴才這張嘴,否則……」墳丁說著左右開弓抽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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