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三六


  「阿瑪,人各有志,您又何必大動肝火呢?」固山貝子碩托沒有理會父親代善那已經氣得青筋暴漲的臉,自顧說著:「這事您就不要操心了,您現在年事已高,身子又弱,您就不聞不問在家裡安享晚年吧。」

  「放屁!你們倆人心術不正,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倘若朝廷怪罪下來,我這王府還能清靜嗎?兩個不知好歹糊裡糊塗的東西!」

  代善氣得喘著粗氣,臉色蠟黃。

  「瑪法(爺爺),您這又是何苦呢?天塌下來我和伯伯擔著,不會連累到您的。難道您不認為那九阿哥為帝年紀太小了嗎?您是德高望重的禮親王,四大和碩親王之長,您就不為我大清將來的命運擔憂嗎?您為什麼不出面提出另立他人呢?」孫子多羅郡王阿達禮看著爺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滾!你二人立即滾出禮王府,此後你二人是死是活一律與本王無干!本王對你們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實在傷透了心!」

  「也好,阿瑪怕受我們的連累,那就不如就此一刀兩斷幹淨利落,阿瑪只當沒生我這個兒子!阿達禮,咱們走!」碩托怒氣衝衝與侄子阿達禮甩手而去。

  代善呆立半響,忽然捶胸頓足幹嚎了起來:「造孽呀,我代善怎麼生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哪!天神祖宗,他二人狗膽包天,肆意妄為,災禍立至呀!我該怎麼辦呀!為了大清國,我已經失去了兩個最優秀的兒子,現在又得眼睜睜地看著二兒子和孫子去送死嗎?」代善滿是皺紋的眼角湧出了幾顆渾濁的眼淚。他一咬牙:「來人哪,備馬,本王要去睿王府!」

  代善痛定思痛,毅然決然前往睿王府去告發他的親生兒子和孫子圖謀不軌之事。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羸弱的代善又怎能忍心這麼做呢?然而,幾十年來的政治生活的教訓令代善不得不大義滅親以保全自己,他既然勸說不了他的兒孫,便只有讓他們去死。代善別無選擇。代善忘不了十七年前他依從了皇太極,不僅奪了多爾袞的汗位而且逼死其母的事,宮廷鬥爭就是這麼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決沒有什麼中庸之道。而在崇政殿上議立新君時,代善已經明顯感到了從多爾袞眼中射出的陰冷目光,令代善不寒而慄。不錯,十七年前殺母奪旗之恨,多爾袞又怎麼會忘記?倘若多爾袞借此機會發難報復,那麼死的將不僅僅是他代善和兩個子孫,可能是代善的整個家族!只有首先告發,只有明明白白地直接向多爾袞告發,才可以洗脫代善的罪名,才可以保住他這一支血脈的流傳。唉,大義滅親,這難道不是政治鬥爭的殘酷和血腥的最好證明嗎?

  果然不出代善所料,當天晚上,阿達禮與碩托便被以「擾政亂國」的叛逆之罪被處死。碩托和達禮是「露體綁縛」被砍頭,同時縊殺的還有阿達禮之母、碩托之妻等人。

  代善的心在滴血,臉上卻裝著不動聲色,他甚至感到慶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家族終於得以保全,這個慘重的代價令代善對於政治心灰意冷,他不得不在多爾袞的面前畢恭畢敬,服服帖帖。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多爾袞親手平息了議立福臨之後的又一場風波,自是萬分得意。說起來,碩托、阿達禮等人要求多爾袞「自立為君」正是多爾袞夢寐以求的,但現在,多爾袞既然已經決定議立福臨,他又怎麼能出爾反爾呢?按多爾袞的設想,他完全可以將福臨這個衣食于乳母、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小兒童玩弄于手掌之中,借幼君這個招牌來一步步擴大自己的權力和威望,「挾天子令諸侯」,最後時機成熟再一腳踢開這個小天子。多爾袞的心裡還有著一種強烈的報復欲望,十七年前是皇太極從他手中搶走的,他要在皇太極的兒子手中再奪回來,這樣才夠刺激!

  之所以立下重誓輔弼幼主,多爾袞實是迫不得已。他不可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也不可能甘心久居人下,但為了避免黃白四旗火拼損害大清元氣和兩敗俱傷的悲慘結局,多爾袞才走了一條以退為進的「曲線」奪權的路線,並贏得了滿朝文武的贊同,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兀裡虎,備馬,陪本王進宮!」

  「嗻——」小蘇拉兀裡虎一邊答應著,一邊從馬廄裡牽出了一匹高大健壯毛髮油亮的寶馬,這是多爾袞心愛的坐騎「蒼龍驥」。

  進了大清門,兀裡虎的眼睛就不夠用了。乖乖,這皇宮這麼大呀,那麼多的房子能住多少人哪!還有那房檐上的瓦片,一閃一閃的,碧綠金黃,說不定是金磚金瓦哩!

  「兀裡虎,東張西望的看什麼哪?」多爾袞心裡高興,坐在馬上瞅著眼珠子亂轉的小蘇拉。這個小男娃子聰明伶俐,在王府裡住了幾個月養得白白嫩嫩、唇紅齒白的很討人喜歡。

  「回王爺,奴才在看那些發光的瓦片兒,他們是不是金磚金瓦?」

  「那是琉璃瓦。這是皇宮大內,連我睿王府都不敢用它呢,所以它也差不多跟金子一樣金貴了。」

  「奴才聽說王爺要當攝政王了,那朝裡還不是您說了算?乾脆也把您府里弄些這樣的瓦片貼貼,五顏六色的,那多好看哪?」

  「小小年紀知道的還不少,記住,可不許胡說八道,否則我割了你的舌頭。」

  「奴才不敢,在外人面前奴才從不亂說話,請王爺明察。」

  「嗯,這還差不多。日後你進宮的機會多著呢,這些閃光的瓦片一準讓你看個夠!」

  主僕二人繞過崇政殿來到了皇宮後頭的清甯宮前,多爾袞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了兀裡虎:「在這等著,本王去去就回。」正要走進後宮,多爾袞忽然瞥見兀裡虎悶悶不樂,便停下來問道:「剛剛還有說有笑的,怎麼忽然就不聲不響了?」

  兀裡虎低頭想了一下,忽然跪在多爾袞的腳前:「王爺,奴才但恨深宮咫尺,不能時刻出入陪伴王爺左右,以效犬馬之勞,所以心中不快。」

  「哈哈,你這孩子,倒挺孝順的。起來起來,本王也很喜歡你,但你不是宮人,奈何奈何。」說完笑著逕自入內,將兀裡虎丟在了宮門外。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老太監挑起了黃緞子棉簾,莊妃輕移蓮步,側身跨進清甯宮的東暖閣,跪在棉墊上,向斜靠在炕上的皇后博爾濟吉特氏請安。

  「快起來,大玉兒。」皇后博爾濟吉特氏一反常態,坐起身臉上泛出親熱的笑容:「快坐這兒,咱們好好說說話兒。」

  莊妃拿眼睛一瞥,看見豪格的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容兒也在屋裡坐著,眼圈紅紅的。

  「容兒見過莊妃娘娘。」這容兒年方二十上下,鵝蛋臉兒,粉腮朱唇,彎彎的蛾眉,左眉稍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平添了不少的風情神韻。

  莊妃連忙還禮,心裡卻在說:「她倒機靈,說不定是到皇后這兒訴苦來了,豪格做不了皇帝,只是他沒有這個福分,又怨得了誰呢?若是福臨一朝登了基,那自己可就是母儀天下的太后了,總算是熬出了頭!」莊妃的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容,一扭身坐在了皇后身邊鋪著大紅牡丹刺繡緞墊的瓷墩子上。

  「容兒這孩子多懂事兒呀,一大早就入宮給哀家賀喜來了,剛才還在說九阿哥福臨是吉人天相呢!」

  「嗨!這可是托了肅王爺的福呢。若不是大阿哥那麼謙恭禮讓,哪輪得到我們福臨承嗣大統呀!這往後呀,只要他們兄弟能齊心協力,同心同德,大清國便毫無後顧之憂了。」

  這話在肅王妃聽了心裡更不是滋味,她稍坐了一會兒,便借機起身要回府。「皇額娘,時候不早了,容兒這就回去了。」

  「不是說好在宮裡陪哀家用膳的嗎?正巧大玉兒也在,咱們娘幾個親親熱熱地在一起嘮嘮吧。」

  看著肅王妃有些勉強的神態,莊妃心裡在想:往後還有你難過的時候呢,人哪,還是本分些好,不老老實實地呆在肅王府裡往宮裡跑什麼?一個女人家又能有多大的能耐?這回呀,就是天神祖宗也幫不了你啦!

  東暖閣裡的幾個女人各懷著心事,不時地說兩句不著邊兒的話,胡亂打發著時光。

  正覺得百無聊賴之時,太監進來低頭稟報:「睿親王在外面求見,說是要給皇后娘娘請安!」

  「多爾袞?他——」皇后的臉色有些變了。若不是多爾袞從中作梗,這新君不就是大阿哥豪格的了嗎?還有哇,他口口聲聲要報十七年前的殺母奪旗之仇,弄得宮裡宮外人心惶惶,氣氛異常緊張。哼,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太宗在世時若不是一再提攜他,他多爾袞能有今日的地位嗎?先皇屍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想一手遮天了?真是豈有此理!

  大玉兒揣摸著皇后的心思,悄聲說道:「姑姑,睿王爺如今是攝政王了,怠慢不得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