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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索尼擅闖崇政殿,又倡言「立皇子」,這本是就是一種破例的非常行動,多爾袞一陣驚慌之後立即抓住了索尼的把柄,反咬一口,令索尼有口難辯。倘若此時豪格等人能抓住時機,一起逼迫多爾袞同意擁立「皇子」,則議立新君之事幾可定矣。可是豪格似乎對眼前的這場意外事變沒有反應過來,他耳朵裡聽見的只是「立皇子」幾個字,這足以令他欣喜若狂了,哪裡還會顧慮到索尼的尷尬?

  「你們二人暫且退出殿外,沒有清王貝勒的允許不許擅自入內!」鄭親王濟爾哈朗朝索尼一使眼色,索尼就勢下臺行禮退出,一路上忿忿地想:肅親王真沒有眼力,這麼好的時機他竟然無動於衷,唉,我厚著臉皮,排了身家性命又是圖個什麼呢?太宗呀,您若在地下有知,我索尼已經盡了力了,就請您保佑您的皇子早日被冊立為帝吧!

  索尼、鼇拜雖暫時退下,但兩黃旗巴牙喇兵仍護衛在宮殿四周,兩黃旗大臣們又站在殿內,手扶劍柄氣勢洶洶,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多爾袞明白,這一切都是沖著他來的,何去何從他必須有個了斷,當然,要慎之又慎,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兩黃旗出其不意,先聲奪人,對多爾袞震動很大,他不得不小心謹慎應付,以防不測。

  「崇政殿是先皇生前議論朝政的地方,現在先皇的棺宮就停放在這裡。諸王大臣齊集于此議立新君,本意是對已故太宗皇帝的尊重,但如果雙方相持不下,以兵戎相見,血濺梓宮這樣便會褻瀆先帝的聖靈,釀成醜聞和悲劇。我想這是列位都不願意看到的吧?」鄭新王濟爾哈朗侃侃而談,語言中毫無偏袒之處,令爭論的雙方暗中稱是。

  這便是濟爾哈朗的精明過人之處。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他只是近支宗室而非嫡派皇室,能得到皇太極的青睞與恩寵被封為親王,已經心滿意足了。所以,沒有非分之想的濟爾哈朗說話做事很容易得到雙方的理解。身材有些發胖的濟爾哈朗不時摸著自己渾園的肚子,表情顯得輕鬆自在,實際上他很清楚,這中間人不好做!肅親王和睿親王已是劍拔弩張,都對帝位志在必得,得罪了哪一方都不會有好結果的。從感情上說;濟爾哈朗當然願意支持豪格繼位為君,一來是因為他曾受過太皇厚恩應予回報,二來豪格也有這個實力,如今又有兩黃旗重臣的擁戴,若濟爾哈朗支持豪格,日後便有了擁戴之功,地位將更加優裕和鞏固。但,濟爾哈朗也深知多爾袞的能力,白旗三王並非等閒之輩,惹惱了他們對自己並沒有好處。所以,權衡利弊,濟爾哈朗並不急於表態,他還得等待、觀望,他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因此,他出來打圓場之後,便坐在一旁,密切注意黃白四旗的動向,冷眼旁觀,相機行事。

  在坐的貝勒貝子們大都面無表情地呆坐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在此非常情形之下,又何必弓夥燒身呢。

  終於,英郡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沉不住氣了,他們雙雙起身,打破了僵局:「睿親王勞苦功高,正值壯年,才智過人,功勳卓著。何況昔日太祖臨終前也有立他為嗣之意。現在太宗皇帝已經去世,理應由睿親王承嗣帝統,即位為帝,早登大寶。我兩白旗王公大臣願擁戴睿親王!」

  這是多爾袞三兄弟事先約定好的行動步驟,由阿濟格和多鐸挑明觀點,眾人對睿親王的資格和功勞自是沒有異議。是呀,再怎麼說睿親王原先也是有可能繼承汗位的人呀,這時候多爾袞只消點一點頭,形勢便會大大的有利於他了。可是,多爾袞卻坐著沒動,把多鋒和阿濟格氣得直瞪眼!

  「你們白旗三王,口口聲聲說先皇恩養你們,難道你們此舉就是對先皇的報答嗎?」豪格見沒有人為自己說話,坐不住了。唉,好端端的開頭,怎麼會弄成了這個樣子?

  「豪格,睿親王在太宗皇帝的旄下忠心耿耿孝忠了十七年,你還要他怎麼樣?」郡王阿達禮嚷嚷開了,他是鐵杆睿王派,才不考慮這樣做的後果呢。

  「兄弟,現在只要你一句話了,我們兄弟已經盡力了!」阿濟格沒想到多爾袞仍然沉默不語,氣得一跺腳又坐了下去。

  「我——」多爾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儘管心情異常激動,但多爾袞竭力保持一張平靜的臉。他知道他有問鼎的實力和希望,難道這不是他期待已久,朝思暮想的嗎?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局勢對他有利,他已經反被動為主動,但他卻不能輕易點頭應見。他不敢輕舉妄動呀!看看殿下兩黃旗重臣索尼、鼇拜他們劍拔弩張的舉動吧,想想外面兩黃旗巴牙喇兵虎視眈眈的樣子吧,若是一點頭,他們三兄弟還能活著走出崇政殿嗎?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這個險。自己的兩白旗尚在宮門外,遠水不解近渴呀!等到他們殺進來,說不定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了!

  「哥哥,小弟已經仁至義盡了。」多鐸身子一轉突然高聲說道:「既是睿王不允,就應立我豫王,太祖皇帝的遺詔裡有我多鐸的名字。」

  這一次多爾袞不再沉默了,總不能讓多鋒把這有利於自己的局面給攪了呀。這個多鐸如此沒有耐力,竟然毛遂自薦,毫無謙讓之意!

  「肅親王的名字也是太祖遺詔中提到的。」多爾袞言下之意是,並不是太祖遺詔中提到的名字就可以即位,不僅你多鋒不可以,皇長子豪格也不行。多爾袞是旁敲側擊,一倍雙關,一箭雙雕。

  「哥哥,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嗎?怎麼處處與小弟作對?」多鋒不明其意,氣得大喊大叫,臉色脹得通紅。「那好,你不立,我不立,肅親王也不夠資格,論長應當立禮親王!」多鐸在氣頭上,顧不得看連連給他使眼色的多爾袞,一拱手又將帝位推給了代善!

  多爾袞沒料到年輕氣盛的弟弟多鐸竟又轉移了目標,氣得他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恨不得沖上去狠揍多鐸幾巴掌!這是什麼場合,他竟可以顛三倒四,胡說八道?

  不獨多爾袞吃驚和惱怒,禮親王代善也很意外,他原本蠟黃的臉立即脹得通紅,表情十分不自然。「既然,豫親王提到了我,我就表個態吧。」代善吭吭哧哧地說著,額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代善雖然名位至尊,又擁有兩紅旗的兵力,但他已經六十出頭,身體瘦弱,兩個很有前途和功勞的兒子薩哈廉和岳托又英年早逝對他打擊很大,而二兒子碩托又一心一意跟著多爾表,所以代善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在十七年前他就全力退出對汗位的爭奪擁立了皇太極,現在他怎麼可能還有覬奪皇位之心呢?充其量,代善只能作為平衡多爾袞與蒙格雙方勢力的一個砝碼而已,所以從會議開始到現在,代善一直一言不發,他本不想捲進這個衝突裡去,可現在,想逃避也不可能了。

  代善知道眾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多爾袞射過來的陰冷的目光。多爾袞有理由恨他,就因為當初代善沒有奉行左袒的遺詔,捨棄了輔佐多爾袞而擁立了皇太極!為了彌補內心深處的愧疚不安,代善輕輕咳了兩聲,毫無表情地說道:「有關議立新君之事,本王是萬萬不能勝任的。睿親王如果應允,這乃是我大清的福氣;不然的話,就當立先皇之長子承繼大統。我身為帝兄,年老體衰,很久就不干預朝政了。我就倚老賣老,先行回去,在家恭候佳音了!告辭!」

  代善逕自離去,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他先抬睿王又抬皇子,看來是誰也不想得罪,明擺著,他已經老了,再也經不起大的折騰了。

  問題總算又繞回了原處,多爾袞稍稍松了口氣,甚至在心裡多少有些感激兄長代善了。照此下去,再耗上一段時間,豪格也許會甘拜下風的,這樣就可以化解一場生死攸關的危機,而自己則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登上帝位,這不是很圓滿嗎?

  多爾袞心裡竊竊自喜,正打著如意算盤,忽然阿濟格站了起來,粗聲大氣地說了句:「這裡的空氣憋得我透不過氣了,本王回府歇息去了。」說著甩手而去。

  在坐的頗有影響的幾個人,鄭王一言不發,豫王低頭不語,睿王則臉色陰沉,肅王豪格的精神已近崩潰。他猛然起身,憤憤說道:「既是這樣,本王也先行告退!我福小德薄,難當大任,無意於此!告辭!」

  豪格的本意是以退席相威脅,逼迫多爾袞表態。他們雙方都清楚,鹿死誰手尚很難下結論,他們任何一方都沒有絕對的優勢,但又都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披上龍袍,兩人之間沒有商討的餘地,沒有退讓的餘地,如果硬拼起來,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這時,兩黃旗大臣見形勢在逆轉,皇長子豪格竟親口說出他無意於王位的話,這不讓他們的心血白費了嗎?於是,他們齊齊上前攔住豪格,懇求道:「請肅親王不要感情用事,有我等兩黃旗大臣在,就必須議立皇子為帝!」

  豪格也正為自己的失言而後侮,他怎麼可能甩手就走呢?那樣會抱憾終生的!難怪父皇在世時一再責備自己莽撞,今天又差一點壞了大事!唉,我怎麼就不能像睿親王那樣沉得住氣,不動聲色而左右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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