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二〇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呀!」皇太極爆發了一陣大笑,聲音十分刺耳。

  一班子文臣武將們簇擁著面色蒼白、身體虛弱的洪承疇從大清門走到了篤恭殿,再往篤恭殿來到了正殿崇政殿,兩旁站滿著身披鋁甲、手持紅櫻槍的御林軍衛士。執事太監一聲奏傳:「明朝降將洪承疇求見!」

  「宣!」

  皇太極連忙整了整衣冠,筆直地坐在了龍椅上。

  只見洪承疇腳步有些踉蹌地走了進來,又高又瘦的個子前腦門剃得溜光,腦後拖著個新「長」出來的辮子,人雖瘦弱但卻雙目有神,皇太極暗自讚歎:好相貌,好風采!

  「明朝敗將洪承疇叩見大清國皇帝,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吾皇不殺之恩!」言罷三跪九叩,垂下了頭。

  「洪將軍免禮平身,快快清起!朕今日能得到將軍這等人才,真是大清的喜事呀。來人,給洪將軍看座!」

  太監們忙不迭地在御座的左面安設了金漆椅一隻,金唾盂一隻,金壺一個,貯水金瓶一個,香爐兩隻,香盒二個,還放了一個鍍金鑲玉的煙袋鍋。

  洪承疇誠惶誠恐,又要低頭叩謝,皇太極連忙擺手:「洪將軍身體虛弱,快快坐下,你我君臣共商國事。來,你們扶著洪將軍就坐!」四個穿綠衣帶青衫褂、戴涼帽的御前侍衛及時地扶起了已經有些眩暈的洪承疇。

  「慢著,慢著,」皇太極又想起了什麼,轉身脫下了披著的貂裘,輕輕披到了洪承疇那微微顫抖的肩上,一臉的關切:「北地風寒,先生不會感到太寒冷吧?」

  洪承疇的喉嚨硬咽了,淚流滿面,忽然掙脫了侍衛們的扶持,再一次跪倒在皇太極的腳下:「奴才蒙皇上厚愛,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奴才的這條命是皇上的,就全交給皇上發落吧。」

  「先生此言差矣!」皇太極親手扶起洪承疇,將他按坐在椅子上,兩眼放光,一臉的喜悅:「先生不必過於自責。古語雲良禽擇木而棲。大明腐朽不堪,其敗亡已是指日可待。我大清國運鴻冒,千秋功業須臾而成,如今有了先生的鼎力相助,殺進關內,問鼎中原更是不在話下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先生請看,坐在你對面的范先生,坐在那邊的『三順王』孔有德他們,不都是與你一樣,成了我大清的俊傑嗎?這大清的江山,往後就全靠你們為朕拼搏嘍,哈哈哈哈!」

  洪承疇從三官廟到崇政殿,一路所見的除了睿王多爾袞等貝勒之外,便是眾多的漢人文武百官了,知道皇太極如此愛才,重用漢人,他的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這才沉了下來。禁不住莊妃的魅力,洪承疇一時熱血上湧,竟痛痛快快地改變了誓言,刹那間便將豪言壯語和多日來的堅貞不屈化作了烏有。事到如今,洪承疇只有死心塌地的了,他還有什麼好後悔的呢?誠如皇太極所言,明朝的氣數快到了,改朝換代勢在必行。比較起大清、明朝和農民軍李自成的政權,這三支政治力量,一個如旭日東昇,噴薄欲出,一個如暮日西沉,搖搖欲墜,還有一個則是洪承疇之流不齒於為伍的「草寇」。

  權衡利弊,他投靠了關外的清朝,並願意為清朝一統天下而效犬馬之力。這是他的過錯嗎?只要大清能重用漢人,消除民族矛盾,造福于百姓蒼生,那麼這些來自白山黑水間的「滿州韃子」又何嘗不能登堂入室呢?「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朝廷由朱家的換成了愛新覺羅氏的,同樣是炎黃民族,華夏子孫,又何嘗不可呢?如果後人不明真相,在背後戳他洪承疇的脊樑骨,他只有一笑了之。這江山易主、改朝換代的事情,實在是太難預料了。「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道偏消。」一心抱著做忠臣名揚天下光宗耀祖的洪承疇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忽然間就成了明朝的罪人,大清的走狗了。唉,風雲變幻,誰主沉浮?他洪承疇不過幾人一個,只能隨波逐流了。

  「洪某蒙皇上和娘娘厚愛,大恩大德當湧泉相報。只是,洪某尚有一事不安……」

  「先生請講,朕決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兒委屈,感到任何的遺憾!」話說得冠冕堂皇的,可皇太極的心裡卻有些不是味兒。那大玉兒不知用了怎樣的妖媚之法便活生生改變了洪承疇,而且,他居然還把大玉兒掛在嘴邊!這滿朝文武全都聽見了,心裡還不知怎麼想呢,這事辦的真有些窩囊!哼哼,還真不能小看了大玉兒的能耐!

  善於察言觀色的範文程見皇太極臉上有些不悅,心裡便有幾分明白了,於是他打了個圓場:「皇上,時候不早了,日已西斜,早已過了午時了。」

  「噢?范先生這麼一提醒,朕倒真覺得有些饑腸轆轆了。今兒個高興,就在崇政宴設禦宴,為洪先生接風壓驚!海中天,傳禦膳房的師傅,速速擺上禦宴來!」

  「嗻——」

  洪承疇心裡喜憂參半。皇太極將他說了一半的話給攔住了,又說要給自己設宴,可到底也沒許給自己個一官半職的,自己現在已經穿上了清人這不三不四的裝束,腦門倍兒亮不說,腦勺子後頭還拖著一條豚尾似的辮子,唉,真是無顏再見列祖列宗了!

  「皇上,微臣斗膽地問一句,您打算怎麼安置洪某呢?洪某不求有一官半職的,只求能在沙場上衝鋒陷陣,為大清國效力。」洪承疇終於忍不住問道。

  「哎呀,朕真是老嘍,把這麼大的事情也給忘了!范章京,怎麼你也不提醒一下朕呢?」皇太極乾笑兩聲,上前拍著洪承疇的肩膀:「放心,朕已經說過了,決不會委屈你的,朕就讓你與范先生平起平坐,為內院大學士,參贊軍機,你看如何?」

  「罪臣實不敢當此重任,還望皇上另請高明?」

  「哎,洪先生此話差矣!朕主意已定,來人,給洪先生戴上紅頂花翎,賞穿黃馬褂!在盛京給洪先生一幢宅第,選美女十人日夜服侍,此外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多多益善!」

  洪承疇連忙跪地稱謝,口呼「吾皇萬歲」,感恩戴德之情溢於言表。

  「哇!好一個威風凜凜的儒將!」皇太極對套了黃馬褂又戴上花翎的洪承疇大加讚賞,眾人也個個叫好,「洪先生,朕已想好了一個計策,請看!」皇太極走到徹案前,拿起筆一揮而就,紙上寫著:「暫時降清,勉圖後報」四個漢字。

  洪承疇一時不解,範文程笑道:「洪先生,你看皇上為你考慮得多周全呀。為了你家人的安全,皇上才想出此計,你只要在這上面按個手印,便可以迷惑崇禎老兒了。」

  洪承疇又驚又喜,忙不迭按了手印,親眼看著一名侍衛把它帶了出去,說是以密書的形式派人悄悄送往燕京。洪承疇感慨萬分,再一次跪拜皇太極:「吾皇真乃天命之主也,罪臣願無怨無悔報效大清,雖死無憾!」

  「快起來吧,不要弄髒了黃馬褂。」皇太極帶著笑,提高了聲音:「今晚在宮中陣百戲設禦宴大加慶賀,諸位貝勒、文臣武將盡可攜帶家小前來助興,咱們君臣同樂,一醉方休!」

  莊妃這一覺睡得很香很沉。天已經亮了,但她還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細軟柔和的繡龍描鳳的錦被之中,不著邊際地暇想著,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御花園裡皇上正帶著福臨放風箏,一老一小穿著明黃色繡錦盤龍的袍子,在陽光下格外奪目,而莊妃自己則披著大紅鑲金邊繡著大朵牡丹的披風在一旁觀賞著。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恩恩愛愛。哎呀不好,福臨只顧得抬頭看天,沒注意被腳下的一塊小石頭絆倒了。莊妃和皇太極不約而同跑上前去,三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姐姐,太陽已經有半個人高了,今兒早上就不去溜圈子吧。」

  莊妃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罵道:「死丫頭,壞了我的好夢。」

  烏蘭「嗤」地一笑,動手拉起了床幔:「姐姐該不是做的白日夢吧?」

  柔和的陽光照得滿室生輝,帷幔上系著的玉片兒叮噹作響,莊妃一骨碌爬了起來,忙不迭地吩咐著:「快些幫我梳洗一下,咱們一起溜圈子去。」

  溜圈子就是散步,每天早晚各一次,在起床之後和太陽落山之前。莊妃是一個很會保養的人,女人嘛,不就是靠著臉面生活嗎,她能不上心嗎?

  和世間所有的女人一樣,梳妝打扮,也是莊妃最感興趣的事情。趁著年輕,趁著得寵,她要盡一切力量讓所有見過她的男人、讓那些她欣賞的男人和有權勢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春去秋來,歲月如梭,人生苦短,她得好好把握住青春和美貌,為了兒子福臨的前程,她可以不顧一切?在深宮裡生活了多年,老老實實地為皇太極生兒育女,眼見著三個女兒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兒子福臨也快到了六歲,下一步得為兒子的將來著想了。回首過去的十幾年,莊妃不敢相信自己怎麼能安安分分地逆來順受地不聲不響地平平淡淡地生活了這麼多年?她本不是個安分的女人,她有才,她有貌,她與那些徒有嬌好面容的妃子並不一樣,她自恃能力比她們強得多,她為什麼要聽命運的擺佈,而不去積極爭取掌握自己和兒子的未來的命運呢?皇上的身體日漸虛弱卻強撐著日夜操勞,他年紀越老性格越固執,他對權力的喜愛似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之所以還沒立太子,因為他不願意有人分享他的權力,哪怕是他的親生兒子!對這件事,莊妃倒不情願往壞裡想,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莊妃有時會被自己的這種瞎想而嚇得手腳冰涼,皇上已經老了,可是莊妃才過了半輩子,而福臨還是個孩子,她能不為自己和兒子的將來打算嗎?可惜,人不能預測未來,不知道一覺醒來明天會是個什麼樣,所以人才會有一件件抹不去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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