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父汗的去世,本來對少年的多爾袞就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生母被逼自殺殉葬父汗,對多爾袞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令他痛不欲生!多爾袞三兄弟從十一日未時到十二日辰時,在不足一晝夜的時間裡,經歷了父汗去世、汗位失去、生母被逼殉葬的一系列災難,從一向由父汗寵愛、母后欣賞扶持的有著強大靠山的高貴旗主,一下子降為倍受冷落的無依無靠的孤兒弱主。前途渺茫,凶多吉少,身處逆境中的少年多爾袞仿佛一夜間成熟起來了,他把眼淚往肚子裡流,把一潭苦水深深埋在心底,夾著尾巴做人,暗中積蓄力量屈以求伸。

  「父汗哪,如今兒臣羽毛已豐,風華正茂,而皇兄皇太極則是暮氣橫秋,體力不支,這大清的江山也應該由我來扛了。我忍氣吞聲了十幾年,戎馬倥傯,出生入死,不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嗎?兒臣謹遵父汗的遺命,尊王敬汗,已經立下了顯赫的軍功,大清國的締造也有兒臣的一大功勞呀,他皇太極稱帝所用的玉璽不就是我派人奉送的嗎?如今他已是病魔纏身,理應由兒臣我來接替他的帝位。如果兒臣成了大清國的皇帝,當務之急就是消滅明朝,統一中原,我要讓我們愛新覺羅氏的子孫世世代代成為中原的主人!父汗,兒臣並不是件逆狂妄之人,兒臣問心無愧,請父汗的在天之靈保佑兒臣早日實現這個夢想!」

  多爾袞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忽然被一陣鑼聲驚擾,不由大怒,起身喝道:「祭神重地,什麼人敢這樣大膽喧嘩吵鬧?」

  「不,不好了,王爺,明軍人馬已經來到了陣前,要向我軍挑戰呢?」

  多爾袞這一回是真的清醒了,他眉頭一擰「來而不往非禮也,各牛錄額真聽令,嚴陣以待,聽本王的調遣!」

  多爾袞披上戰袍,跨上寶馬蒼龍驥,帶著豪格等將帥登高遠望,觀敵瞭陣。這一看他心裡猛然一驚:天哪,似乎是一夜之間,明軍的大隊人馬漫山遍野四外都是,更令多爾袞感到觸目驚心的是,那烏壓壓的明軍軍營裡旌旗獵獵,醒目地寫著「洪兵」!

  「洪承疇來了?莫非他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嗎?」多爾袞的臉色陰沉下來。

  對大名鼎鼎的洪承疇,多爾袞早有耳聞。洪承疇先中舉人又登進士,仕途順利,官聖陝西布政使司右參政,成為鎮壓陝西農民起義的主要軍事統帥。崇禎十一年(1638)洪承疇設計伏擊李自成的軍隊,大勝,從而被搖搖欲墜的明朝末帝崇禎更加寵信,滿朝文武也寄以厚望,稱他所統領的軍隊為「洪兵」。

  從清崇德元年(1636)以後,皇太極便把進攻的矛頭指向了明朝,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清軍數萬鐵騎五次征明,肆意踐踏著大明千里平川的華北大地,令明朝上下人人自危。關鍵時刻,明廷於崇禎十二年初,特命洪承疇為薊遼總督,主持對關外的清兵戰事,以拱衛京師。

  年近五十的洪承疇深知肩上的擔子。大明內部黨派紛爭,人心渙散,連年對農民起義的鎮壓更使國力貧乏,山河破碎,一向被認為用兵如神的洪承疇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因為他知道一失足便會成千古恨!當錦州被清軍圍困一年多,頻頻告急的時候,洪承疇決定孤注一擲了。他共徵調宣府總兵楊國栓、大同總兵王朴、密雲總兵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玉田總兵曹變蚊、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衛總兵白廣恩、甯遠總兵吳三桂八鎮大軍十三萬、馬四萬,集結寧遠,準備與清兵決一死戰!

  洪承疇針對皇太極長期圍困錦州的政策,決定以守為戰,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但迫於朝廷速戰速決的壓力,他不得不進行軍事冒險:將兵馬糧草留在寧遠。杏山以及錦州七十裡外的海島筆架山上,親率六萬兵馬搶佔了松山城北乳峰山,七座大營安營紮寨,一夜之間出現在清軍多爾袞大營的陣前。

  「主帥,還猶豫什麼?趁明軍連夜奔波馬乏人困之際,我軍應速速出擊殺他個下馬威,讓明軍無喘息之機。」

  「豪格,洪承疇用兵如神,決不能等閒視之。阿巴泰,你即刻派幾名旗牌官向盛京求援,敵兵實重,請皇上速派濟爾哈朗前來助戰!」

  「豪格,帶領你手下的精兵向乳峰山西側的明軍進行騷擾,注意保有實力,避開明軍的神器紅衣大炮!」

  「杜度,率你的精兵速速切斷洪兵的後路,在松山與杏山之間嚴防死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拿去,本主旗下的十牛錄兵力歸你調遣!」

  多爾袞從腰中掏出了令旗,杜度領兵而去。可豪格仍愣愣地站在一旁。

  「你?想違抗本王的軍令嗎?剛才不是你喊得最響嗎?」

  多爾表對這個比自己大幾歲的侄子並沒有好感,甚至在內心深處還處處提防著他。為什麼?就因為豪格是皇太極的大阿哥!其實,多爾袞的擔憂差不多是多餘的,種種跡象表明,豪格一直沒討得父皇皇太極的歡心,儘管他有文韜武略和赫赫軍功,但他始終未能當上主宰一旗之旗主;他只轄有皇太極旄下的正黃、正藍和鑲黃的三旗之中的若干牛錄而已!

  「豪格只是想請求主帥也撥一些兵馬,因為我手中的兵力實在是有限!」

  「哦!」多爾袞沒有立即表態。

  對面明兵安營紮寨的炮聲驚動了圍錦州的清軍,他們看到明軍這逼人的氣勢,無不面露驚恐之色。洪承疇佔據的乳峰山東側,距錦州僅五、六裡遠,他的數萬人馬環松山城結營,掘起了長壕,豎起了木柵欄,耀武揚威的騎兵隊巡遊於松山東、西、北三面,防禦甚嚴。

  「必須將洪兵的氣焰打下去,以振我清兵士氣!」多爾袞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豪格,本帥將統轄的正白旗中的十個牛錄交與你調遣,你可憑藉熟悉的地形對洪兵進行襲擊,打亂他們的陣腳,瓦解他們的士氣!」

  「請主帥放心,豪格此去定能馬到成功?」

  正午的陽光炙熱地烤著黑土地,遠處,塵埃飛揚,人歡馬嘶,大隊人馬滾滾而來。

  兩黃旗的巴牙喇兵(護軍)騎著一色的高頭大馬,身披盔甲,耀眼奪目的旗子在風中招展,燦若雲霞。一張碩大的黃傘下皇太極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他的身後緊跟著的是御前一等侍衛出身寵臣索尼、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佟圖賴和軍師範文程等十幾位內大臣。再往後則是身穿黃馬褂的侍衛騎兵隊和三千名八旗精兵。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馬隊中間的紅衣炮隊,炮筒上的紅綢迎風招展,與無數黃色的軍旗和天藍色的軍旗相互輝映,如彩蝶紛飛,如百花爭豔,蔚為壯觀。

  從盛京到錦州有數百里之遙,大隊人馬馬不停蹄已經行進了三天,估計還有三天的路程。這一路赤日炎炎,士兵們早已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身材肥胖的皇太極更覺悶熱氣短,苦不堪言,他的兩個坐騎大白與小白更是吃盡了苦頭——皇太極自幼便身材魁偉,中年發福之後更是膀闊腰圓,當皇上穿上銷甲之後,昔日背伏他馳騁疆場的這兩匹寶馬良駒如今再也威風不起來了,小白尚能日行百里,大白卻只能日行五十裡了。

  「皇上,前面有一處廟宇,可否請皇上歇息一下?」緊跟在皇太極左右幾乎寸步不離的索尼察覺到皇太極臉上的疲憊之色,請求讓大隊人馬稍事休息。

  皇太極點頭同意,但他的內心卻萬分焦急。翻身下馬,皇太極立刻又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眼疾手快的索尼快步上前扶住了他。「哎呀,皇上您,您又流鼻血了!」

  「不要緊張,更不要聲張,朕休息片刻就會好的。」臉色蒼白的皇太極低聲囑咐著索尼,索尼會意,招手示意,由幾位御醫和侍衛攙著皇太極進了大廟。

  大雄寶殿裡寬敞清靜,建造精巧,金身佛像閃著亮光,和藹地沖著皇太極發笑。皇太極心念一動,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合掌下拜,連連作揖,嘴裡念念有詞:「大慈大悲的佛呵,賜福給大清國,保佑我皇太極此次出兵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見皇上如此敬佛,跟在身後的索尼、佟圖賴等一干子內大臣們慌忙趴身下拜,連連磕頭。他們心中奇怪,大清國一向最信薩滿教,出兵作戰或是祭祖祭天都要請薩滿跳神,對漢人看重的菩薩廟或是佛祖廟並不感興趣,皇上這是怎麼啦?當然,日後要圖謀中原,與漢人長期相處,就得接受和適應漢人的各種習俗。其實,眼下的八旗精兵或將帥裡就已經有了不少優秀的漢人人才。祖上為宋朝文正公范仲淹之後的範文程起初追隨英明汗努爾哈赤,現在又一心一意輔佐皇太極,他足智多謀,料事如神,上解天文,下知地理,深受皇太極的賞識和寵信,被任命為內秘書院大學士,進世職二等年喇章京。帶兵投清的明將總提兵大元帥孔有德和總督糧餉總兵官耿仲明分別被皇太極封為恭順王和懷順王。原為鑲黃旗漢軍人的佟圖賴13歲即馳騁疆場為後金國效力,軍功卓著成為威名遠揚的戰將,連年被提拔封賞,當皇太極於崇德七年(1642)組建漢軍八旗之後,佟圖賴被授予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即都統,他由此跨入清軍高級將領的行列。

  看起來,滿漢相互融合,這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呀。目睹著皇太極虔誠敬佛的範文程暗中歡喜,連連點頭。

  廟裡住持趕緊收拾了一間僻靜的禪房,竹簾、竹椅加上竹床,皇太極立刻覺得清涼了許多。士兵們早已躺在樹蔭下或是大殿裡呼呼大睡了,可皇太極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的心早已飛向了松錦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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