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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決戰在即?在即個什麼?囊瓦按兵不動,沈尹戍調兵遣將,孫將軍——囊瓦倘若不肯渡江來戰怎麼辦?將軍在兵法上不是說知戰之地,知戰之時麼?寡人看這戰時戰地,恐怕不一定會如將軍之願了啊!請將軍為寡人再獻良策!」

  「大王,楚軍小股人馬連日來多方刺探我軍情態,看來囊瓦並非不動渡江之心。而且,囊瓦與沈尹戍不和,囊瓦爭功心切,只要時機到了,囊瓦定會孤注一擲。請大王靜待時機。」

  「難道只有讓寡人坐在江岸上等待麼?」

  「不,孫武還有一策。」

  「快快講來!」

  伍子胥走過來:「我料道孫將軍總會有辦法的。」

  孫武笑了笑。

  他拔出了劍,在江岸上劃了一個深深的「分」字。

  闔閭不解地問:「分?分什麼?」

  孫武道:「吳、唐、蔡三國軍隊,分兵三路,唐、蔡兩國軍隊退向後方,請大王放心,撤退是虛,是掩人耳目,迂回是實。」

  這是個大膽的戰策,也是個冒險的決策。

  這樣一來,江北兵力驟減了一半,與楚軍實力相比,也成了一半。按照孫武預想的那樣,目的乃是調楚軍過江來戰。楚國軍隊鋪天蓋地掩殺過來,孫武又將何如?吳國軍隊又將何如?

  吳王闔閭的手裡出了汗。

  伍子胥沉吟著:「這許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孫武說:「大王,伍將軍,孫武雖然屢施小計誘使囊瓦過江,可是孫武從未承諾過囊瓦何時渡江。而今,時機已經成熟了,今日五更開始命唐、蔡兩國軍隊做撤退回國的態勢,明日五更便可迎接囊瓦部渡江了。」

  闔閭又問:「過江又怎樣?」

  「楚軍過了江,郢城便成了一座無軍的孤城,稍俟時日,請大王去叩開楚國郢城之門吧。」

  囊瓦暴跳如雷。

  楚昭王派大夫申包胥前來犒勞防守江漢的楚軍,本是好事,囊瓦也興沖沖來接受君王的厚愛,不料,他驚訝地發現,楚昭王給他——令尹囊瓦的賞賜,和左司馬沈尹戍的相同,都是兩匹寶馬,一把名劍,一件裘服。

  拉平了?

  囊瓦氣不忿,拉長了臉,叫人將賞賜接了,道:

  「申大夫,請轉告君王,囊瓦十分感謝君王不棄,厚愛銘記於心。軍務倥傯,待來日破吳凱旋之日再與申大夫敘談,囊瓦失陪了。」

  申包胥:「且慢。大王命我傳話給令尹,與吳軍作戰只可取勝,不能失敗……」

  囊瓦不耐煩:「知道了。」

  囊瓦拂袖進了後帳。

  申包胥強壓怒火。楚昭王給囊瓦與沈尹戍一樣的賞賜,一方面是暗示囊瓦必得鞠躬盡瘁,否則令尹將不復為令尹;一方面是鼓舞沈尹戍,叫沈尹戍明白君王為何看重他,鉗制囊瓦;唯恐囊瓦有閃失,其本意主要還是叫前線將士同心協力,保衛社稷,不料,激起了囊瓦妒恨沈尹戍之心。

  囊瓦回到後帳,怒不可遏,在心裡罵朝中盡些肮髒小人,無恥,無賴,無才,有目無珠,一些個豬狗大夫,撥亂其間。竟然將他囊瓦與沈尹戍老不死的拉平了,明明有取而代之之意。沈尹戍是什麼東西?申包胥是什麼東西?楚昭王又如何,不過是個茸毛未褪的黃口小兒……

  申包胥一怒出帳,上了車,想想不可,又下了車,重新入了囊瓦軍帳。

  士卒攔住:「令尹有話,他正在洗腳。」

  「我在此等候。」

  「令尹說,他今日不見客。」

  「速去通報令尹,申包胥受君王之命而來,在此坐等。」

  囊瓦只好出來。

  立著。

  「申大夫還有何見教?」

  「申包胥傳君王之命,務必請令尹和左司馬沈尹戍同心同德,同仇敵愾,大破吳軍。」

  「但可放心。」

  「切不可意氣用事。」

  「囊瓦從來都是以國家社稷為重,光明磊落,不似他人,留有後路。」

  「此話怎講?」

  「隨便說說而已。哦,囊瓦聽說,申大夫和吳國的伍子胥乃是情同手足的至交?」

  申包胥一愣。他冷笑兩聲,道:「從前我與伍子胥確為好友。如今各為其主,必不辱使命。他日如與伍子胥戰地相逢,申包胥不會手軟的。」

  「如此便好。」

  「就此告辭。令尹,好自為之。」

  「送申大夫出營!」

  申包胥走了。

  囊瓦餘怒未消,胃膈脹滿,兩肋夾痛,二目紅赤。頡乙好心說,願為令尹舒一舒肝鬱之氣,被囊瓦轟了出去。

  當晚,囊瓦召心腹之將和大夫議事。

  他已經決定,不把破吳的第一功讓與沈尹戍了。

  他想他絕不能給惡虎插翅。

  他想他可不是癡呆村夫。

  心腹之將薳射薳延,心腹謀士大夫史皇,還有武城黑大夫,聚在一起,意見幾乎是一致的。大夫史皇直陳利害:倘若聽憑左司馬沈尹戍指揮方城主力,南下從背後攻打吳軍,乃是司馬獨自攻克吳師,還有令尹囊瓦您什麼事?司馬從背後擊吳,兵力不會有什麼損傷,而囊瓦這裡正面破吳,兵必受損,與其受損,不如速戰速決,獨得其功,朝中謗議自會消解,沈尹戌也休想得勢。武城黑大夫則指出:吳軍戰車都是木制轂輪,而楚軍的車轂,全都裹了皮革,吳軍的車轂不怕水浸,而楚軍車轂上的皮革泡軟了,就轉也不能轉了,還打什麼仗?薳射薳延則將親自取得的軍情一一分析:吳軍立足未穩,糧草接續不上;吳軍軍中多疾患,士氣不揚;吳軍退後三十裡,虛張聲勢,不敢立即交戰……

  囊瓦就要下定決心了,話到舌尖,又收了回去。

  性格暴戾乖張之人,其實都是膽小如鼠之徒。頃刻間的暴怒和不計後果,其實都是假像。

  囊瓦:「容我再思量思量。」

  囊瓦走出軍帳。

  一眼望見營帳前,高高掛起的蔡國將軍鑒的人頭。怎麼,那個死人的人頭,原本是血肉模糊,一片混沌的啊,莫非將軍鑒臉上的血痂全部剝落了?月光之下,那張慘白慘白的臉似乎在抽搐,在痙攣,在呼吸?那張臉,原本是朝著江北,用以震懾吳軍的,現在怎麼轉向了西北,朝向了蔡國的方向?還有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拼命地睜得又大又圓,木然地眺望著煙雲浩蕩的遠方,好像有許多的話要說,許多的情要訴。

  將軍鑒想家了嗎?

  一陣秋風掠過,囊瓦心驚肉跳:「哦?他——在咳嗽?」

  是。是在咳嗽。

  咳嗽的聲音短促而且沒有氣力。

  是乾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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