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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孫武饒有興致地望著迷迷茫茫的波濤上,一枝竹篙漂遊,倏然間無了尋處。小船沒了撐持,便一任波濤衝撞,一會兒順,一會兒橫。

  田狄氣乎乎地坐在了船頭。

  一抬眼,燈燭輝煌的王船駛來了。

  田狄驚叫了一聲:「哇!還真是來了!」

  孫武微微一笑。

  王船迅速地靠近了小船,兩船靠攏,搭上了跳板。

  王船上傳下話來:大王宣孫武上船。

  孫武忙踩上跳板,回眸一望,田狄不動,便道:「還愣著做什麼?你這小船上無篙!」

  田狄這才走過來,悄聲說:「將軍不是要召見……」

  「休要胡說!」

  孫武上了王船,見吳王闔閭居中坐在艙中,旁邊是太子終累,王子夫差,大夫伯嚭,伍子胥,將軍夫概,該到的全到齊了。

  孫武行大禮叩見大王。

  夫差道:「孫將軍,這便是你兵法中的『以逸待勞』麼?」

  夫差似乎對於孫武的怠慢和倨傲很不滿意。

  不料,吳王闔閭興致甚佳:「寡人倒要謝謝孫將軍引孤王到這裡來。孫將軍請起。在這裡議事,別有一番意趣。」

  孫武起身道:「臣下奉召到岸上,便以為大王一定是要到湖上的。」

  闔閭:「寡人本意是在湖濱議事,為的是操演水軍的愛卿子胥、華登可以就近奉召。不過,此處亦好,此處亦好。」

  孫武:「臣下以為,大王在此樓船之上議國之大事,更稱得起舉重若輕。」

  「哦?愛卿知道寡人要議的是什麼事麼?」

  孫武一笑:「豈不是破楚大計?」

  闔閭高興地一拍手:「愛卿是最知道寡人的啊!快說說看,愛卿以為如何?」

  孫武:「大王望郢十載,如今時機已到,天將楚國賜予大王,大王何不順從天意,一舉取之?」

  闔閭激動得很:「在此之前,寡人曾多次問你與伍大夫,可否揮師入楚,攻打郢城,孫將軍說,『民勞,未可,且待之』,伍大夫說『郢不可入』。如今,總算盼到你孫長卿道一個『取』字了啊!請將軍教我,如何算得時機已到?」

  孫武說:「大王,興師攻伐,只憑一時的勝勢就貿然縱兵,決非常勝之道。關鍵之關鍵,乃是國力軍力和謀略的運用。縱觀天下時勢,楚國國中,楚昭王十七歲,年幼無知,令尹囊瓦獨擅大權,貪欲無度,得罪於天下,今年三月,劉文公曾在召陵會盟十八國諸侯,圖謀伐楚,可知破楚乃天下諸侯之意願。」

  闔閭:「於今寡人如何能會盟諸侯呢?」

  孫武:「楚國令尹囊瓦為褫奪寶貝,將赴楚朝貢的蔡侯與唐成公兩位國君,囚禁了三年,如今,囊瓦已率楚國軍隊圍困了蔡國。大王,揮師救援蔡國便是出兵由頭,師出有名;聯合唐蔡兩國軍隊便可壯我實力;大王三軍,不動如山,動若雷霆,群情激奮,求戰心切,軍令一下,如決積水於千仞之溪,入郢指日可待。大王,時機遲遲不來,如杳杳黃鶴,戰機倏然而至,似電光劃破暗夜,機不可失,臣下以躬逢如此石破天驚之時機而深感慶倖,臣下以能夠輔佐大王入郢城,遊雲夢,雄踞漢水而幸甚樂甚。大王,請揮動吳國舉國之三軍,破楚入郢,畢其功於一役!」

  「好一個『畢其功於一役!』」

  孫武情緒激越,吳王也神色激昂。

  吳王又問:「伍大夫,你以為如何?」

  伍子胥:「大王,孫將軍深思熟慮之後才為君王獻此圖謀大業之計。數年來,臣等遵奉大王之命,設守備,修城郭,選練士卒,演習戰鬥,豈可叫天下莫敵的吳鉤吳戈銹蝕府庫?破楚入郢,伍子胥願做先鋒!」

  吳王闔閭連連稱「善」,「有子胥在,何愁楚國不破?寡人知道伍大夫為吳國社稷是殫精竭慮的,是不辭萬死的啊!」

  現在,闔閭再也不提伍子胥報私仇之舊事了,只千方百計鼓動他去沖,去戰,去流血,甚至去死。夫概雄心勃勃,意欲一試部下精銳,伯嚭、華登也大肆煽動,似乎明日大王即將游幸郢城。王子夫差一心與太子終累爭個高下,恭請父王各賜兄弟一彪人馬,獨立執掌金鼓,殺敵破城,建功立業。終累則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未知大王派何人留守姑蘇,獨當萬一來犯的越國軍兵」,闔閭白了終累一眼,不予理會。

  闔閭心裡高興,吩咐上了酒饌。

  闔閭舉爵道:「諸位愛卿,滿飲此爵!」雖未多言,那神色,那先自一飲而盡的姿態,卻有誓師的味道,勉勵眾位將軍大夫視死如歸。

  闔閭又問:「孫將軍,寡人願意聽將軍破楚之戰的謀略。」

  孫武從容道:「三十二個大字:興師救蔡,為明為虛;破楚入郢,為暗為實;知戰之時,知戰之地;虛虛實實,出其不意。」

  精明的夫概道:「我軍興師救蔡虛晃一招,此計雖妙,料楚國將軍也非等閒之輩,恐怕會率先回防漢水,固守郢城,楚將囊瓦雖是酒囊飯袋,卻也身經百戰,更有左司馬沈尹戍精明過人,不可小覷。」

  伍子胥:「囊瓦如何?沈尹戍又如何?看我先自揮軍取了彼等的首級。」

  夫概:「彼等倘若正中孫將軍兵法說的『以逸待勞』,依恃漢水,不戰,伍大夫如何隔江取他的首級?」

  闔閭有些著急了,問孫武道:「孫將軍想必早有錦囊妙計?」

  孫武:「戰爭一旦拉開帷帳,戰局千變萬化,臨機決斷便是。臣下已經看好決戰之地,定約楚國軍兵前來一會。大王,不必憂慮楚軍不戰。大王,剛剛的事情想必還記得——孫武以丟棄了竹篙的一葉小舟,投於湖上,大王的王船不是來了麼?」

  闔閭看了孫武一眼。

  孫武自知失言:「啊——請大王恕臣下出言不當,不該拿大王的王船來比喻。」

  孫武是過於興奮了。

  吳王闔閭今日的狀態非同尋常,他原諒孫武的不恭和失言。

  「寡人敬孫將軍一爵姑蘇紅,想必來日凱旋之酒,寡人是吃定了。」

  「當然。大王只消安坐王宮,等那蔡侯前來請求出兵救援便是。」

  樓船上的酒宴,愈演愈烈,將軍大夫們似乎不是在拼酒力,而是在拼膂力、心力和勇氣,仿佛那飲酒的也決不僅僅是座中的大夫和將軍,而是整個吳國的軍、旌、行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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