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三二


  夫概說:「漪羅,不可使小性兒的。」

  闔閭:「是呵,鬧什麼小性兒?寡人問你,天下難道還有第二個孫將軍麼?」

  漪羅:「天下無二的,只有大王。」

  闔閭微笑:「很會說話。」

  孫武心裡明白,漪羅心上的仇恨不是那樣容易化解的,她的姐姐皿妃死掉還剛剛七天,便道:

  「大王,倘漪羅不願意隨臣而去,就——不必勉強了。」

  闔閭沉默少頃:「也罷。」

  宴席散了。

  大王對伯嚭說:「伯嚭大夫,待些時日,你把漪羅給孫武送去。」

  伯嚭應「是」。

  闔閭說:「永遠不要叫寡人看見她!」

  伯嚭又忙答應。

  為什麼永遠不要看見漪羅?闔閭沒說。

  連日悲哀瘦損下來的漪羅,越發地像皿妃了。

  漪羅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嗚嗚地哭得十分傷心。

  孫武搖身一變成為顯赫尊貴的將軍之後,心裡談不上愉快和輕鬆。這倒不只是因為漪羅的絕情,他已經決意將那個小女子儘快地忘卻,忘個乾淨。主要還是因為他意識到作為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若要實現他所追求的獨到的理想的治國和治軍境界,需要同君王做一番周旋。

  這是很累的事。

  三日之後,伯嚭大夫將漪羅送到了孫子之館。

  漪羅被綁著。

  漪羅已經成為伯嚭大夫的一塊心病,他將這美麗的少女作為祭品敬獻給大王,原以為可以因為漪羅生得酷似皿妃,填補大王失妃的空白,被大王欣然接納的。不料,大王卻怕見漪羅,不願意再見漪羅,並且放了話,讓伯嚭將漪羅送還孫武。伯嚭既不敢慢待了漪羅,同時又覺得自己把孫武之妾截了,送與大王,大王又不接納,讓他送還孫武,這處境很是尷尬。再加上漪羅不願意到孫武身邊,央求伯嚭放她一條生路,要遠走高飛。伯嚭便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把漪羅綁起來,親自送了去。

  孫子之館已非孫武賦閒時臨時居住的樣子了,將軍府自然有另一番氣象。吳王的恩寵和信任已經化作實實在在的寬大的院落,門前的侍衛,房中的帷幔,青銅鼎和枝形燈。孫武在羅浮山故居的書簡及家什已經全部搬了來。簡樸依舊是簡樸的,但決不是簡陋。書與劍所構成的氛圍,呈示著精神上的富有和超凡脫俗的氣派。

  漪羅被捆著,其實捆綁得很松,繩子松松地挽了活結兒,伯嚭大夫有令,不可勒疼了她。儘管如此,漪羅也沒有試圖掙脫開繩索,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意味,對於伯嚭來說,則是一種姿態。

  漪羅被伯嚭送進孫武的書房。

  她驚訝那席子,那幾案,那燈,甚至於帷幔以及幾案上的瓦硯,都是她走時的老樣子。放置七弦琴的琴案也依舊擺在那兒,只是上面沒有琴。

  琴讓她給「偷」走了,現在才帶回來。

  孫武也還是如從前那般坐在案前,案上放置著竹簡。

  一如既往的陳設,給人一種「懷舊」的感覺,似乎主人在回憶著往日的溫馨。

  可歎已經物是人非了。

  伯嚭在門外就開始叫:「孫將軍,你看伯嚭給你送什麼寶貝來了!」

  孫武一見被捆綁著的漪羅,刹那間有些失態:「啊呀伯嚭大夫,有失遠迎,請恕不敬。」

  對伯嚭說話,眼卻看著漪羅。

  漪羅如入無人之境。

  伯嚭:「哪裡哪裡,請求饒恕不敬的應該是我,伯嚭斗膽把漪羅綁了起來。漪羅,快向孫將軍請罪。」

  漪羅冷笑:「漪羅何罪之有?」

  伯嚭哈哈一笑:「這……孫將軍,我可說不清了。伯嚭可是一片苦心,成就你們的好事,啊?哈哈。」

  說著,便為漪羅鬆綁。

  孫武:「不敢勞駕伯嚭大夫,我來。」

  伯嚭饒有意味地笑:「噢?好,好。當然應該將軍親自來。」

  漪羅冷笑:「何必要給我解開繩索呢?就不怕漪羅逃走嗎?」

  伯嚭:「這……將軍你看,現在少夫人若再逃掉,可沒有伯嚭的干係了。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就此告辭。」

  孫武:「伯嚭大夫請。」

  孫武巴不得伯嚭快走。

  屋子裡只剩孫武與漪羅兩個人。

  漪羅松了綁,低頭望著地上的繩索。

  那張曾經斷了商弦的琴,又帶回來了,放在琴案上。

  孫武說:「漪羅,坐下。」

  漪羅:「漪羅等著將軍把我再綁起來。」

  「這又何必?」

  「漪羅看見百戲之中玩猴的人,總是用繩索把猴子牽著的。」

  「你……」

  話不投機。

  孫武縱然有超凡的智慧,那智慧在漪羅面前也等於無。

  沒話也得找話說。

  孫武撫弄著琴:「漪羅,可否再為我彈奏一曲?」

  「手指讓繩子捆木了。」

  「哦,這商弦到底還是接續上了。」

  「商弦雖然續上了,可是商音調不准。」

  「如何會調不准呢?」

  「輕了,彈不成曲調;重了,它就會繃斷的。」

  孫武從後面用兩臂小心翼翼地抱住漪羅,其實,算不得擁抱,僅僅是輕輕地圍著而已。

  漪羅一動不動,也無感覺。

  「漪羅,」孫武說,「難道你不相信我會小心調試,輕柔得體麼?」

  漪羅的身心一顫,跑開了。

  沉默少頃。

  孫武又找到了話頭:「你看,這瓦硯,哦,你說過,也叫硯瓦。」

  「硯瓦,瓦硯,隨將軍怎麼叫。就是摔破了,還可以再雕琢一個新的。將軍還愁沒有瓦硯?」

  「瓦硯裡的墨都幹了。」

  「湖裡有很多的水,山上有很多的石墨。」

  「留下來,為孫武研墨吧。」

  「……」

  「你答應了?」

  「……」

  孫武去拉住了漪羅的手。

  漪羅的手冰涼的,在微微地打顫,慢慢地推開了孫武的手。

  孫武看著漪羅。

  急不得也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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