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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門外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繼而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濃眉大眼的壯漢,一個白面書生。壯漢背負一把狼頭大刀,書生背個包袱。包袱不大,卻沉甸甸的。他們風塵僕僕,饑疲已極。他們不喝酒,但一下子卻要了四盤牛肉。那壯漢一人面前堆了三大盤,儼然成了一座肉山。

  黃臉秦瓊認出那壯漢,想上前招呼,卻又猶豫著,壯漢瞥他一眼,也認出了,卻轉過臉去,吃牛肉。

  翟讓也認出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打虎將高雅賢,早在十多年前便相識了!那時,他在並州打下了一隻梅花鹿,卻被晉王楊廣搶去,一怒之下,他朝楊廣的屁股射了一箭。高雅賢奉命追捕,二人於山上遭遇。高雅賢有個神仙般的師父,他謹奉師命,不抓他,還給了十兩銀子。十來年後,在追索天香小公主時,又在毛女洞相逢,由於是暗夜,顧忌小公主的安危,撒手退去。後來,又追蹤到風陵渡……三次相逢,都沒真正交鋒過。人生的路真窄,怎麼老是與他相逢?

  那黃臉秦瓊看來是先來偵察的,嘿,今日狹路相逢,那是非打不可了。他與高雅賢前後夾攻,占了便宜。高雅賢的師父厲害得很,徒弟自也不差。為何還不動手?高雅賢一味吃肉,秦瓊一味喝酒,都佯裝無事一般,還在等援手嗎?網可布得太周密了!嘿……

  過了片刻,門外掃過一陣驟雨般的馬蹄聲。

  「來了!果然來了!都來吧!」

  門口出現三個天神一樣的彪形大漢。翟讓不覺間已經手捏刀柄。三條漢子手執利劍,卻虎視眈眈地盯著吃牛肉的高雅賢。書生驚叫一聲,卻是娘娘腔。高雅賢打個手勢,要她鎮靜,同時霍地亮出狼頭大刀。

  立在門口的一個領頭人開口道:「高監門率,我以為你飛上天了,想不到還在地面!這都怪你四品顯官不當,卻去盜竊國寶,今日休怪我段達不留同僚的情面!」

  「段副衛率明察,盜竊國寶純屬誣陷……」高雅賢道。

  「既不盜竊國寶,為何連夜潛逃?少廢話,隨我回京,同內史令分辯去!」

  「段副衛率不信,可以上前打開包袱,查看裡頭有無國寶。」

  「我不是審案的,我只管抓人,你是當今皇上指名要抓的欽犯!」

  「嘿,當今皇上?你說的是楊廣吧?他幹下了見不得天下人的事,想來殺人滅口嗎?段達!既然你不分青紅皂白,那就得問問這狼頭大刀,看它是否願意隨你入京!」

  「動手!」段達下令道:「他是欽定強盜!」

  翟讓心想:原來這強盜也是輪流當的,先是我,後來高雅賢又罵黃臉秦瓊是喊,如今人家又指說高雅賢為強盜。

  三把利劍閃著寒光,向前進逼。高雅賢手握狼頭大刀,臉上掛著冷笑。狼頭大刀淩厲削下,咋嗤一聲,一截劍葉從屋頂掉下,倒插桌上,依舊悠悠地抖個不停。又是撲嗤一聲,一段劍鋒斜插牆上。兩個手握劍柄的衛士一驚,跳出門外,那段達心知對方手執利器,不敢輕易交鋒,也步步倒退到門口。高雅賢開始主動出擊,把三人全部趕出酒店門外。

  「不濟事,大局已定。」翟讓心中斷定。

  這時,黃臉秦瓊眼中閃爍貓眼一般的光彩,迅速解下鐵鍋上的絲繩,趁書生不備,一下捆住了她。

  「壞蛋!你……」瓊英驚呼起來。

  高雅賢猛一回首,露出了破綻;段達趁虛而入刺去一劍。高雅賢左臂被劃出一道血光。

  「強盜,你該死了!」

  黃臉秦瓊揮鐧直取高雅賢。他從高雅賢與段達的那場對話中,已知一場大富貴擺在眼前待他去取。只要抓住或殺了高雅賢,富貴自會來臨,比小捕快強多了。

  負傷的高雅賢處在兩面夾攻的險境,黃臉秦瓊的雙鐧來勢很沉,又削不斷。

  翟讓被突如其來的局面攪懵了,倒是黃臉秦瓊大罵「強盜」才提醒他該當站在哪一邊。他提起樸刀,走過去迅速一割,瓊英鬆綁了。他不挺刀上前助戰,只是趁他們酣戰不備,悄然開弓,對準段達的右臂就是一箭;段達手臂一麻,長劍落地。黃臉秦瓊對富貴猶自戀戀不捨,情知打虎將高雅賢不好惹,但富貴誘人,仍是一鐧一鐧的拼命使招。

  翟讓特別痛恨黃臉秦瓊,這個混蛋會罵「強盜」又向手無寸鐵的女人進攻,該殺!說是該殺,但他的羽箭還只是瞄準秦瓊的屁股飛去……。

  秦瓊實戰的經驗不少,見段達挨了一箭,已知獵人插手了,耳聞身後弦響,急忙跳出門外;那羽箭恰從他的跨下飛過,插進門口一個張牙舞爪的衛士身上,竟然穿肚而過,衛士像一截木樁砰然倒地。

  另一個衛士眼看不妙,退到一匹赤馬之旁,正欲上馬,又吃了一箭,貫喉而過。段達正欲靠近黑馬,左腿又中了一箭,黃臉秦瓊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扶起段達,抱他上馬,雙腿一夾,揚起滾滾黃塵,二人合騎著白蹄烏,飛馳而去。

  翟讓又飛去一箭,射中了黃臉秦瓊的屁股。心想:讓他拉不出大便,那是再妙不過。

  「跑了何必再射。」高雅賢道。

  「他是真正的壞蛋!」

  「唉,壞蛋是殺不完的!你是誰?」高雅賢歎道。

  「你不認得我?」

  高雅賢望著翟讓,熟視許久,搖了搖頭。他怎認得?第一回並州接觸,已過十多年了;第二口毛女洞對峙,是在夜晚,翟讓躲在洞中,臉看不清;第三回在風陵渡,二人又不曾照面。

  翟讓把經過一一說了出來,高雅賢愈聽愈是驚異,感歎不已,瓊英一邊替丈夫包紮傷口,一邊聽著,忍不住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

  「咱是劫奪公主的欽犯,一個真命強盜!」翟讓則道。

  「我怕的是真命天子。」高雅賢道。

  他們算了酒錢,高雅賢讓翟讓騎上什伐赤,自己騎上了拳毛囗,瓊英仍然騎著胭脂馬,原先高雅賢的座騎在後頭緊隨,三人終於離開了酒店。

  「知道不?你的坐騎是什麼馬?」走了一程,高雅賢問翟讓。

  「什麼馬?」

  「什伐赤,我這是拳毛囗,兩匹都是千里馬。為了這個,朝廷曾經殺了兩個上柱國,罷了一個宰相。後來這馬便一直供養東宮,由太子楊廣……」

  「楊廣,你剛才好像說過,他當皇帝了?」

  「不錯。」

  二個男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翟讓心想:我把當今皇帝的屁股射了一箭,如何得了?高雅賢則想:我知道當今皇帝殺父的秘密,如何善終?

  瓊英忽然對丈夫說:「他們三個綁在一起,本事都頂不上你,卻騎著千里馬追你,何異送寶上門?」

  「他們太大意了!」

  小山坳裡,有個不似村落的村落。這裡僅有三戶人家,都是不入戶籍的遊民,全以打獵為生。每家屋簷都懸掛著獸皮。西風夕照下雖有幾分荒涼,卻也不乏野趣。其中一家柴扉虛掩,炊煙初上。門外左側圈個木欄柵,用以養雞。

  一個四五歲的女孩,頭梳雙髻,身著桃紅衣服,外加狐皮背心。她依欄而立,低頭嘀嘀咕咕自問自答:「小天香乖不?小天香乖哩!大鬍子爸爸乖不?大鬍子爸爸頂乖!媽媽乖不?媽媽比小花鹿還乖!」

  忽然,她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翹首西望片刻,又低頭哼起了心愛的兒歌——

  小花鹿,愛吃草;
  生了麋,滿山跑。
  小天香,好寶寶,
  抱個麋,睡個黨。
  給穿衣,給洗澡……

  忽然,柴扉半開,伸出一個少婦的頭來,招呼著小女孩說:「小天香,快進來,外面冷!」

  「不——」小天香嘟著小嘴說:「我要等爸爸,他要給我抱只小麋鹿回來!」

  少婦自然是桑妹了,她出來哄道:「小麋鹿沒奶吃怎麼養?傻呼呼!」

  說著,就拉起小天香往家裡牽。

  「媽媽才傻!」小天香掙脫小手指著自己的小胸脯,比劃說:「喏!我這裡不是有奶嗎?」

  「你的奶太小,裡頭沒有計。」桑妹嫣然一笑說。

  「……那,那就吸媽媽的奶,媽的奶可大呢?」小天香皺著眉頭道。

  桑妹給逗樂了,一把抱起了天香,用勁親她一下,嬉笑說:「你呀……小鬼頭!」

  「不,我很快就長大了!」

  「長大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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