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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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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燈下,宣華夫人靜靜地躺著,她臉色白得透明,冷若冰霜,渾身紋絲不動。若非睫毛上掛著淚珠,那簡直就是一尊玉雕睡像。 楊堅不知說啥是好,但是沉默只會更僵。他終於從袖中掏出一紙,輕幌一下說:「我已下旨,著令全國盤查咱們女兒的下落。宮衛也出動了,向四面八方搜索……」 他似乎對空房子講話,沒有反應,感到從所未有的拘束,深歎一口氣,坐在床沿。 各自斂神細聽對方的一呼一吸。恍惚過了幾百年,宣華夫人才冷哼一聲,又沉寂了一陣,說道:「你那聖旨、衛隊,對兇手管用嗎?」 「為何不管用?」 「你以為兇手是誰?」 「你說……會是誰?」 「我說?我要真的說出,你信不信?」 「自然也得有點憑據……」他明白她在說誰。 「憑據!」宣華夫人顯然萬分激動,愛女遭劫能不激動?她迅捷地從枕頭底下掏出一紙,一幌,說:「這不是……」 至此便即刹住,但已經來不及了。楊堅手伸過去將紙抓住,宣華夫人掌心一緊,那紙張立時撕裂兩半。 宣華夫人犯了致命的過失。那張紙便是前日出現在床頭的匿名告急書信。上言皇后欲害天香小公主,下說趕緊銷毀鎮國之寶兵家秘笈。上段雖然可以權作皇后暗害天香的憑據,下段卻是自己盜竊國寶的罪證。只因愛女遭劫,悲憤之極,心智混亂,但記得皇后欲害天香之言,卻忘了下面對自己實是致命的話。她掏出書信一揚,才說「這不是」時,雖即發覺,但想收回來已是不及了。 宣華夫人臉色煞白,驚恐地望著楊堅,心想那信上關於立即銷毀或轉移國寶兵家秘笈的言辭,一旦被楊堅看了,她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楊堅展開手中的半張紙,神情頗為激動。宣華夫人這才記住自己掌中也有半張,急急展開一看,立即揉成一團塞入口中,真是萬幸,關於兵書的言語絕大部分還在她的手中。 楊堅盯著那半張紙,低聲念道:「皇后已差人準備暗害天香公主,你要設法提防,好自為之。那本……」 念到這裡,楊堅抬頭望著宣華夫人,問她:「那本……什麼?下面是什麼話……」 他問不出話,不知所措地盯著她,這才看清宣華夫人在不斷咀嚼、吞咽紙團。便這麼一看,即已老淚雙垂,哽咽道:「你這是何苦?何必袒護那……」 宣華夫人從容地吞下最後一口紙漿,然後不冷不熱地說:「你就不袒護她了?」 楊堅默然。 過了許久,楊堅終於忍不住問:「你說,咱們的小天香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你說會怎麼樣?還不是九死一生!既便是,萬一不死,也一定是被賣去青樓為娼……」 說到這裡,宣華夫人號啕大哭起來。她平生從未這般大哭過。 楊堅咬牙切齒,罵道:「老潑婦!早就該死了!」 到這時他才忽然想起該問那書信的來歷:「那字條是誰寫的?從何而來?」 宣華夫人只是一味地哭,一味地搖頭。 叢林裡,四個彪形大漢圍著篝火正在烤腿肉,說不清燒烤的是獸肉還是家畜的肉,正如說不清那四人是官兵還是草寇一般。 小天香被扔在不遠的草叢裡,手腳被捆綁,嘴巴也被塞住。 她本尊貴之極,瞬間之變,便如囚犯一樣被綁架,如牲畜一般被任意拋擲。她無法理解這突變的意義,但覺驚、怒、痛、恨、饑、寒並作,卻不能言表,唯能流淚而已。 環顧四周松影、草叢黑黝黝的好是嚇人。桑妹曾說過許多虎狼的故事,那些兇殘的野獸不是從松林裡竄出,便是從草叢中跳出……哦,如今該呼桑妹為親娘,還有一個叫尉遲明月的親娘,媽媽也是親娘!這麼多親娘,怎麼沒一個出來救我?哪怕解開身上的繩子也是好的……她們都不要我了?是嫌我不乖嗎?傳來一陣肉香,原來四個壞人在吃烤肉。四匹馬也在吃草,就我小天香不讓吃! 「得望望風!」一個大鬍子壞蛋站了起來說。 「多此一舉!我早和宮監約好:宮監只追二十裡,過此便萬事大吉,我們遠離數十裡了!」麻臉壞蛋說。 「好!八十兩黃金賺到手了!」翹牙的壞蛋吃吃大笑。 「這小娃娃怎麼處理?宰了她呢?還是賣去青樓當小娼妓……」獨眼的壞蛋說。 「放屁!她才那麼一點點……」大鬍子道。 「可是將來……她實在是個美人胎!」翹牙說。 「拿到樹林後邊,把她劈了喂狼,乾淨!」麻臉決斷地說。 翹牙的壞蛋起身走了過來,一手提起小天香,往密林深處走去,口裡吹著口哨。灌木叢窸窸窣窣作響,小樹枝從天香臉上刷過,好痛好痛,翹牙的壞蛋不當一回事。莫非他不懂得什麼叫做痛? 「哎喲!」 翹牙叫了一聲,原來他也知道痛。他一晃,倒了,小天香自然也摔下去。這是怎麼回事?大人還不會走路,還拖累人家摔了一跤,躺著又不肯起來。撒嬌嗎?大人也撒嬌?向誰撒嬌? 又是一陣口哨聲,翹牙不吹了,那一定是另一個。 「呃」地一聲,口哨中斷了,吹得不好聽,斷了倒好。來人似是倒下去了,還在灌木叢中打滾,在地上打滾倒是好玩得緊,原來大人也玩這一套,媽媽卻不讓我打滾。 「獨眼龍!獨眼龍!你們兩個是怎麼搞的?」有人邊喊邊走過來。 「嘿」地一聲,接著是兵器互擊聲,沒多久,有人倒地,不是倒地,是倒在灌木上,嘶哩沙啦的,不會錯。遠處又有兵器對擊聲…… 一個壯漢大步流星過來,俯下身子,伸出一雙大手,三兩下便把小天香身上的繩子全扯斷了。天香想:早知如此,我自己也會扯斷它。 壯漢將她口中的破布掏出,抱了起來,朝那熊熊的篝火堆走去。 離火堆不遠,一個紅臉的大漢同那麻臉的壞蛋對上了。紅臉漢揮舞大砍刀,麻臉壞蛋拿短劍,他嚇得發抖,同我小天香先前一般地發抖。下雨了,好大的雨點!小天香伸手往臉上一抹,血,掌上竟然是紅紅的血!麻臉變成了西瓜,對半切開的西瓜。這西瓜好可怕! 「大力士!不愧是大力士常何!」從樹林中走出兩個人,不知是哪個贊道。 「小娃娃,害怕了吧?」抱她的壯漢問,和藹可親。 小天香點點頭表示實是害怕,一想,又糾正道:「我叫翟天香,不叫小娃娃!」 這可是媽媽再三交代的,今後叫翟天香! 大人們相顧茫然:若是公主,怎會姓翟?莫非弄錯了? 「你說,你姓什麼?」紅臉大漢低聲問。 「姓翟……」她對紅臉漢有些畏懼:「這可是媽媽交代的。」 「你媽媽是誰?」抱她的壯漢問。 「我媽媽是我的親娘。」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問。 「我不知道……人家都叫她宣華夫人!」 「沒錯!」四個男子漢歡呼起來。 他們四人是得到桑妹的密信來接這小娃娃的,豈料在那仁壽宮牆外的山坡上一切就緒,卻意外殺出了四騎,劫走了小娃娃。他們追索了半天,終於找尋到劫匪,慶倖還安全救回小娃娃。總算對得起宣華夫人,也可以對桑妹交代。 「不過,我知道親娘的名字!」天香意猶未盡,又道。 「親娘是誰?」抱她的壯漢笑問。 「她叫裴桑妹!」 壯漢臉上的笑紋僵了。其餘三人表情也很古怪,裴桑妹竟然在宮中生下一個女娃娃,翟大哥豈不大糟特糟! 小天香猶豫一下,又說:「還有一個親娘,叫尉遲明月,不過我從來沒見過她。我總共有三個親娘。」 「我看這小娃娃長得雖美,可有點傻!」那書生又問小天香:「那第三個親娘是誰?」 「你才傻呢!」小天香對他顯然不滿了:「第三個親娘還要問嗎?她自然就是媽媽了!」 大家都變成了丈二金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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