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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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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華夫人代答:「也是!也是你的親娘!」 同時思忖:眼下若非桑妹挺身營救,小天香終歸是活不成了,桑妹夫婦實是小天香的再生父母。想到這裡,複又鄭重地叮嚀:「記住了,你姓翟名天香,今後要叫翟天香!」 她是昨晚才弄清桑妹的丈夫姓翟名讓,是個獵人。想起小天香今後要隨翟讓夫婦過豬戶的生活,宣華夫人不覺眼淚雙垂。 小天香高興得跳起來:「好啊,我有三個親娘!我有三個親娘!」 場上人無不垂淚,三個親娘,其中多少辛酸。 宣華夫人點燃了三位香,立在墳前,低聲說道:「明月妹妹,你死得好慘,這一切都是為了愚姊……」 說到這裡,已然泣不成聲。她想起尉遲明月臨終的遺囑,感慨萬千。復仇之事,雖已殫思竭慮以辦,怎奈仇人太多,殺不勝殺。想到這裡又道:「復仇大事,我已完成過半,雖然殺不勝殺,自當勉力為之。一旦功成圓滿,姊便來與你作伴。你一定寂寞了,你一向喜歡嵇康的《廣陵散》,我現在就彈給你聽。」 小天香見她念念有詞,問道:「娘,你這是同誰說話?」 「同你的明月娘說話。」 「我怎麼沒見到她?她在裡頭不肯出來吧?」 「會出來的,她喜歡聽琴,我這兒琴一彈,她就出來了!」 宣華夫人說著,同時把香插在墳上,然後翹首遠望,若有所思。 前日床頭憑空出現一封告急書信,道是皇后已差人準備暗害小天香,要她好自為之;又道那本兵書乃是鎮國之寶,皇家追索甚緊,或毀或移,亦需當機立斷,免招殺身之禍。 桑妹始終與外界綠林好漢保持密切的聯繫,經她一手安排,小天香可望安全轉移到荒山野林的獵戶人家,認獵戶翟讓、裴桑妹為生身父母,來日朝廷也難以追蹤。自從尉遲明月去世,又耽擱了桑妹的三歲青春年華,這回理應讓她同天香回到翟讓身邊。這些事情都已說妥,本無所慮,只是約好的綠林好漢們為何這時還沒出現,卻叫她心掛意懸。另外,那冊鎮國之寶的秘笈,似乎還處置得不太妥善。她將那冊秘笈連同貴重的珍寶一起打入包袱之中,讓桑妹帶走,這本無差錯,然而,那秘笈的厲害該不該明告桑妹?說了,誠恐轟動江湖,引起朝廷的追捕;不說,卻怕被她夫婦等閒作賤。此事令她好生委決不下。 綠林好漢始終不見蹤影。 司琴在燒化紙錢。 宣華夫人從繡囊中拿出焦尾琴,在墳前的石桌上為尉遲明月演奏《廣陵散》。 哀烈的琴聲令天上的行雲徘徊,使林間的春鳥停止歌唱。風過松林,發出微微的歎息。 桑妹和司琴兩相對視,千言萬語化作點點清淚,滑下腮幫。 小天香一邊聽琴,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墓門。媽媽說過,只要琴聲一響,裡頭的尉遲明月就會打開墓門走了出來。她也是親娘,親娘第一次見自己的女兒也會害臊嗎?還是在梳妝打扮,以致遲遲不能出來? 「媽媽,明月娘為何還不出來?天香今日就要走了,難道她不想最後見我一面?」 宣華夫人心中一陣戰慄,琴聲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充滿稚氣卻偏要說大人話的女兒。她早知楊堅與獨孤後發誓不與第三姓生兒的事,所以,女兒一落地便知不得安生。最初,她還不把它當作一回事,認為反正是楊家的血脈,死活關我何事?但隨時光的流轉,女兒逐漸長大,慢慢會笑了,笑得天真無邪,把母親的心都笑碎了。繼而會看東西了,小丫頭視線能追燈火轉移,不時發出「唔、唔」驚歎。有時會長時間凝視母親,小嘴囁嚅著,似是千言萬語,又似是只一句話:「別拋棄我!」看她那吃奶的神氣,夠貪婪的,一手按著乳房,拼命地吮吸,似乎預感到再也不能啃親娘的奶頭了。於是,她才感到自己真的成為母親了。然而,由於復仇事大,仇人又多不勝數,且都顯赫不可一世,狡詐萬端,對付他們談何容易!她不得不集中精力對付外敵,以致把唯一的親人常常給忘了!如今女兒輕責尉遲明月「難道不想最後見我一面」,她戰慄了,大有大夢初醒之感: ——我簡直是鐵石心腸!哪像一個母親? 於是,把小天香緊緊摟入懷中…… 驛路上四個便裝、身藏暗器的武士,騎著高頭駿馬奔馳而來。他們奉宮監張權的密令,喬裝為強盜,準備趕到尉遲明月的墓園,來劫奪天香小公主。為了這密謀,張權當真是絞盡腦汁。此事既要不折不扣完成,又要不留痕跡,使皇上於事後不致怪到他的頭上,乃至殺他的頭,實在兩難。天幸前日得知宣華夫人要帶天香公主出官掃墓,著實是天賜良機。在宮外出事,怪不到他這個宮監,要怪也只能怪他所派的宮衛不夠得力,絕不至於疑他主使害人了。 宣華夫人解開衣襟,掏出乳房,將奶頭塞入天香的口裡。她欠女兒的實在太多,唯能以此塞責,深感負疚,她不斷地撫摸小天香,心有千言萬語,唯付一撫一摸之中…… 四匹坐騎沖出了松林,直奔那兩名宮衛。宮衛尚弄不清發生了什麼回事,有一個已經挨刀撲地,另一個倉皇脫逃。那四個漢子無心追趕宮衛,徑奔墓園而來,兩下子便從宣華夫人懷中奪走天香小公主,揚鞭拍馬而去,這一切只發生於瞬息之間。 宣華夫人、司琴都借住了,疑惑不解地望著桑妹,那意思是: ——這就是你的綠林兄弟嗎? 桑妹也呆了;許久,才指著遠去的人馬,厲聲叫道:「不是!他們不是!是壞人!」 這時,張權親率一百多名衛士在宮前集合,由那逃脫國官的衛士帶隊,去追那四條漢子。約奠追了二十裡,忽失強盜蹤跡。張權使下令衛士返回仁壽宮,理由是宣華夫人還在墓園,萬一事出不測,誰擔當得起? 小公主天香被劫之事,宮監張權連夜馳京上奏了皇帝楊堅。次日,楊堅帶著東宮右監門率高雅賢,駕著六馬金輅,風馳電掣,下午便駕臨仁壽宮。 小天香美若天上玉女,誠屬人間神品,楊堅每回見她,都樂不可支,實是他晚年的一大慰藉,無端遭劫,令他魂魄俱喪。宣華夫人唯此一女,此女喪失,簡直是摘走了她心肝,她又怎能經受得起?楊堅一路上捉摸,覺得皇后的嫌疑最大。她的醋性一旦發作,歷來是膽大妄為。況且前些日子她來過仁壽宮,只宿一宵便匆匆返京,哪像外出療病的樣子?分明是有所為而來! 然而,他並沒將事情者死,看絕。憑他的政治歷練,往往還會慮及事情的反面,倘若宣華夫人想陷害皇后,故意將自己的女兒道走他鄉,製造一種被劫的跡象,似也不無可能…… 他來到了仁壽宮,首先索來了宮衛的薄薄,按名冊將宮衛一一喚來,問他昨日辰時幹什麼,有誰作證?證人須得四人以上,方可釋疑。仁壽宮宮衛的編制共三百名,昨日被殺一人,還有二百九十九名。楊堅親自逐個對證,查無明顯作案疑點,這才交代高雅賢,挑選一百五十名精壯衛士,組成十個分隊,每隊十五人,向四面人方輻射搜索,立即出發,遠至三百里方休。同時又下了一道聖旨給各州縣,務必留意查詢一個兩歲左右貌如玉女的女孩。 接著,他又喚來了宣華夫人的兩個貼身宮人:桑妹與司琴。他見桑妹那副痛不欲生的神情,」無一絲一毫作偽跡象,便讓她詳盡敘述案情經過。桑妹邊說邊哭,至泣不成聲時,司琴便接著說,說到便咽處,又由桑妹續下。楊堅的老練遠非常人可比,便這麼聽說一遍,就已斷定: ——天香公主確實被劫去了。皇后大是可疑。 於是,他又反證: ——宣華夫人是何等的善良,何等的溫順,何等的可憐! 他忘了晚餐,連忙趕到寢宮去探望、安慰宣華夫人。 來到寢宮門口,步伐卻有點猶豫,一種負疚感油然浮上心頭。 ——倘若我不是對獨孤伽羅一味姑息,何來今日之事? 他在門口停了許久,這才輕輕地將門推開,如此體貼關照別人,算是平生第一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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