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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高舅舅是給我講了圍魏救趙的故事。我不敢放火,不敢,就挨揍了;挨揍也不過疼了幾天,可是殺頭呢?」

  「這不是孩子的話!」大家都這麼想。

  長孫晟從「後院起火」忽地想起仁壽宮中述職時的情景:那古董架上的紅珊瑚實在紅得像火把,夜明珠、貓兒眼如火苗般閃光……

  「爹,宣華夫人為何那麼小氣,聽說她花廳裡珠寶堆積如山,怎麼只送一粒貓兒眼給無雙小妹?聽說那些珠寶都是三位王子送的,不是親娘都送得那麼多,送給皇后娘娘的一定更多了,下一回爹去見見皇后,說不定皇后也會送一件給我……」無忌說。

  「三位王爺沒送給皇后……」高氏解釋道。

  「那……皇后不會發火嗎?」無忌問。

  長孫晟聽了「發火」,靈光一閃,計上心來。對蜀王妃說:「我去仁壽宮時,聽說近來內宮鬧鬼鬧得很凶,所以皇上才到仁壽宮去,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

  「既然內宮鬧鬼,便不宜皇后養病。王妃你怎不勸勸皇后到仁壽宮去養病?那裡山青水秀,可是養病的好地方!」

  長孫晟嘴裡這麼說,心中則想:

  ——那獨孤伽羅若見三個兒子送那麼多珍寶給她的情敵宣華夫人,如不當場氣炸,兩個女人也非火拼不可;這一火拼,皇上的後院可真的起火了!

  「這時候去?」蜀王妃有點不解。

  「孝敬長輩不論時候。」

  長孫晟終於一腳踩出道德禁區,在皇帝的後院放火了;不過仍然小心之極,他對堂妹蜀王妃也不說明真正的用心。他微微地合上雙眼,恍惚中見到仁壽宮火焰沖天,已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獨孤伽羅果然在蜀王妃的勸導下,來仁壽宮養病了。

  宣華夫人在花廳迎她。桑妹奉茶,司琴送果。

  獨孤伽羅被一室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震驚了,那古董架上的東西,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心想:金屋藏嬌,金屋藏嬌,這才是金屋藏嬌哪!不,這是寶室藏嬌!我追隨皇上一生,艱苦創業,生裡去,死裡來,他何曾如此待我一日?難怪前日遊船時那個混蛋禁衛會說她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

  一種無比的委屈匯同巨大的憤慨立刻湧上心頭。她冷哼了一聲,澀然道:「皇上待你不錯啊!」

  宣華夫人已注意到獨孤伽羅心態的變化,她把珍寶盛陳於花廳,就是要讓皇后看的,她已經等兩年了,巴望有朝一日妒火會把皇后燒成灰燼,這一日終於來了!她自然明白皇后妒火的燃燒她是要付出代價的,但更明白獨孤皇后將要付出的代價。

  一個日薄西山的人,只要這麼一氣,急怒攻心,十有八九要斷送性命!

  「皇上還沒有這麼慷慨,這架上的物件可沒有一件是他的惠賜。」宣華夫人笑道。

  「那是你從南朝帶來的吧?想不到南朝的重寶全被你帶來了,你哥哥陳後主待你不錯啊!」

  「南朝哪有這麼多珍寶?我哥哥心中唯有張麗華,還會送寶給我?我雙手空空來到長安,皇后是知道的。」

  獨孤伽羅暗忖:

  ——那是怎麼口事?她撒謊嗎?不會。這狐狸精可從來不見撒謊。那是——

  「朝臣進貢的?」

  「你說可能嗎?」她索性同獨孤捉迷藏,顯露出一副貓兒捉放老鼠的神態。

  「那……」獨孤皇后著實茫然。

  「說來你大概不會相信,究其實,也可以說是皇后你恩賜的。」

  「哦?」獨孤皇后更茫然了。但已感到對方話中的刁鑽。

  「把兒子送的東西,說是母親的思典,不會有大的出入吧?」宣華夫人挑撥地說。

  「哪個兒子?」兒子給母親的情敵送禮,而且是傾城傾國的重禮,這樣的兒子豈不該死?簡直是該死之至!於是獨孤皇后急急地追問。

  「哪個嘛——」宣華夫人見對方氣急攻心,感到一陣復仇的快慰,故意沉吟不答。

  「究竟是哪個?」獨孤皇后又問又猜:「是楊勇?楊俊?」

  「楊勇如今成了庶人,那是送不起的;楊俊歸天了,想送也送不來。」

  「那是楊秀!」獨孤皇后肯定了,此子既然埋木偶詛咒父母,吃裡扒外討好宣華夫人,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宣華夫人喜笑顏開,繪聲繪色講起故事來了:「兩年前,我生了一個醜丫頭,嘻嘻,我實在不把她當作一回事,想不到第二天,一匹快馬從京都絕塵而來,從馬上下來了一個特使……」

  「他是誰?」獨孤皇后問,伺候身後的紅葉立時變色。

  「他是誰?」宣華夫人笑盈盈望紅葉一眼:「那還用問?自然是皇子的特使呀?那特使送來了一個大禮盒,裡頭亂七八糟的放著一百件物事,說是什麼百寶盒,給我的醜丫頭。道是『給小妹子的賀禮』。我說醜丫頭剛出生,不懂得玩這些寶貝,摔壞了豈不可惜?可那特使跪下磕頭,把血都磕流出來,說什麼要是不收,皇子會殺他的頭。我真的不信:皇子會這般疼愛他的異母妹妹,或許也稍帶幾分對我這個庶母的尊重吧?皇后娘娘,你可實在令人佩服!」

  「佩服什麼?」獨孤皇后氣得聲音走了調。

  「你竟然能調教出這樣的好兒子:這樣疼愛他的妹子!這樣敬重他的庶母!從特使磕頭的勁頭實在不難看出……。」

  獨孤皇后心如刀剜,繼而便想像那特使磕頭流血的情景,這樣死皮賴臉向宣華夫人送這禮,對她獨孤皇后來說,實在形同背叛,比叛逆還叛逆!

  忽地,她心中幻出另一情景:她自己竟也跪在地上死命地磕頭!

  這是怎麼回事?真是莫名其妙!

  她終於回憶起來了,那是北周的大象元年,周宣帝的五個皇后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周宣帝大怒之下,想拿五皇后之首天元大皇后楊麗華開刀,並揚言要殺她全家。天元大皇后是她獨孤伽羅的長女,殺天元大皇后全家便是殺她獨孤伽羅全家,那還了得!她立即入宮,不要命地向宣帝磕頭,磕出了血,磕破了頭,磕得事後七天還嘔吐不止!假使沒她這般磕頭,天元大皇后的位置固保不住,全家也性命不保,自然更保不住楊堅國丈的地位,那麼來日的大隋江山便全然是海市蜃樓!為了創業,她夫婦履危蹈險自不必說,單這次不要命的磕頭,兼不要臉地忍受皇帝的臭駡,至今想來都會難堪得無地自容。那色鬼周宣帝罵人時竟然滿口流氓腔調,什麼髒話都罵得出口,可你在挨駡時還得不住地謝主隆思。創業的千辛萬苦竟是這樣枉然!丈夫與她相誓不與第三姓生兒,卻還是生下來了!不僅生下來了,自己的親兒子還迫不及待前來道賀,他們父子能與妖狐聯手來整我……當年,我那不要命的磕頭,不僅徒然,簡直是愚不可及;那時還以為這一磕大是高明,丈夫還道是「哀兵必勝的絕招」!

  唉,當年以為是極聰明的行為,如今看來卻這般的可笑,如此的可悲!

  「你說的那個皇子,大概是如今正被審理的蜀王楊秀吧?」獨孤皇后冰冷地說。

  「知子莫若母,不過,二聖今日卻料錯了。」宣華夫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仁壽宮與京師有一日路程,蜀王爺哪能這麼消息靈通?恕我直言,他可沒有這種能耐。」

  「那是阿諒?」

  「漢王阿諒年紀尚輕,也辦不到。唯有當今太子那才叫厲害。依我看,這京師方圓三百里之內,便是掉下一根針,也瞞不過他。」

  獨孤伽羅以為此事若是出在勇兒、俊兒乃至秀兒身上,還不是難以想像的,還不是最壞的,若是出在諒兒身上,她可真的是傷心透了;但是,要是出在廣兒身上,那簡直不可思議,絕對的不可能!她夫婦出生入死奮鬥了一生,爭得了萬里江山,本來是要傳給勇兒,但他們,特別是她,又從勇兒的手中奪回來,再交給老二廣兒,廣兒怎麼會率先幹下令她如此傷心的事?丈夫楊堅違信違誓尚可以好色理解,而老二,她簡直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了,他怎會反噬她,反噬他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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