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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這種大事還是當面核實一下為好!」

  「核實作啥?是想向天子舉報吧?」

  「就算是吧!這是防患於未然,使國家安定,百姓太平。」

  「也讓楊廣太子根絕後患,這才是首要的大事吧!」

  「我說清楚了,你願意怎麼理解是你的事,」張衡一頓,又說:「現在該讓路了吧?」

  「我剛才只答應你,該讓則讓。」

  「好,你說該不該讓?」

  「所謂蜀王謀反,大概同庶人楊勇的謀反是一回事吧?」

  張衡兇相畢露地說:「你只要回答:該不該讓?」

  「此事得問我家叔叔,我小孩兒家,怎知該讓還是不該讓。」

  「那你快去問!」

  「莫急。你先聽我說個故事,再說吧!」

  「我沒這耐性。」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既學《三禮》,豈不知『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剛才也聽你說蜀王的故事,我看你還是耐心一點,聽我說為好。」

  「簡單一點。」

  「再簡單不過。有一個大儒,他不願為官,在家種田。一天晚上出去巡察田園,看見一個小偷正在偷刈他家的小麥,他既不出去追捕也不叫破,聽讓小偷刈完挑走。那小偷正要離開麥田,卻發現了主人,也就是那個大儒。那大儒只得上前,對小偷起誓:你安心把麥子挑回家吧,我若告訴他人,天誅地滅!」

  「若不告人,你又從何得知?」

  「是那小偷忍耐不下,後來自己說出來的。又一回鄰居蓋房子,由於和那大儒的房子交錯,牆壁不能取直,那大儒便毀了自家房屋,聽讓鄰居取直。」

  「講完了吧?」

  「還有。又有一回,他生病了,請醫生動外科手術。那醫生一刀失誤,重傷他的腰部,血如泉湧,嚇得叩頭請罪。那大儒若無其事送走醫生,然後自己包紮傷口。第二天,妻子問他怎麼傷得這麼厲害?他說:我從床上摔了下去,能不厲害嗎?」

  「你……這是說誰?」

  「你說這大儒是誰?」

  「難道是文詡兄?」

  「不是叔叔,又能是誰?」

  張衡沉默了一陣,心中不能無愧,然而一想急事在身,又道:「現在可以讓路了吧?」

  「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我看你不明白:若是明白,便不會叫我讓路了。」

  「這與讓路何關?」

  「有關。你怎不想想:家叔掩人之短也如斯,與人為善也如斯,怎能為處心積慮害人者提供方便?你這不是癡心妄想嗎?他既不願為你證實劉士元馳書求教之事,你豈不白走一趟?既知你要白走一趟,我讓路便無必要。試想,為此把牛推下懸崖豈非大大的冤枉?」

  張衡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據紅葉所言,皇上已對太子楊廣及越公楊素生了疑心。如果不將盜竊國寶案的嫌疑及時轉移到蜀王身上,勢必壞了大事;而要轉移到蜀王身上,一下子即揭開華山埋木偶的事;還太突然,這中間必須得有個「合情合理」的過渡環節,而蜀王金輅上插升龍之旗,儀仗隊亮出了罕、畢二幟、正是圖謀不軌的重要跡象,既敢圖謀不軌,那麼說他先盜兵書秘笈而後起事,自是順理成章,蜀王縱有百口也說不清了。索取劉士元的書信是如此的緊要,怎可功敗垂成?

  「到底讓是不讓?」張衡下了馬,兇相畢露地朝前走來。

  那少年也下了牛,迎上前道:「想打架嗎?第一,我家宗族沒有你這個張衡,我無犯上之慮;第二,我雖然偏少,你卻偏老,打起來勝負難言,若是同歸於盡,我便賺了……嘻嘻!」

  「你賺什麼?」

  「笨牛換千里馬,放羊娃換大人,平頭百姓換大官。這般同歸於盡,合算!」

  張衡瞪大雙眼:「小子,你到底是誰?」

  「我自是姓張,還能假嗎?我還沒幹什麼壞事,張氏家族還不至於將我驅逐出去吧!」

  「叫什麼名字?」張衡有點氣餒,終於頹然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

  「放牛娃還能名垂史冊?還要正經八百起名立號?有此必要嗎?」

  張衡無可奈何。他面對著牧童以及想像中的張文詡,有種模糊的羞愧,而念及自已被逐出張氏宗族則憤憤不平。忽地,他覺得這世上其實只有兩種人:

  ——是宰割人,一是被宰割。

  假如他能弄到劉士元給張文詡的書信,便無異於抓住了一把快刀,回京便可同楊廣合夥宰割蜀王楊秀;要是弄不到那書信,一旦盜寶案真相大白,那麼,他與太子楊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張衡站了起來,帶著一股煞氣。

  白蹄烏不知是有感於那股沖天煞氣,還是自視甚高不願與大黃牛同歸於盡,竟然乖巧地步步倒退,待到略有轉身餘地的處所,自行掉頭轉了身,並且低鳴幾聲,算是對主人的通報。

  少年似乎不大留意張衡的神氣,卻望著對方身後的白蹄烏喝彩:「好!不愧是千里名駒,有悟性,原來你也明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張衡一愣,不覺反顧一下,才知白蹄烏先自臨陣脫逃,脫口罵道:「沒用的東西!」

  「若說它沒用,送給我好了,嘻嘻,我倒覺得:它比那一般不知進退的人聰明多了!你又何必惱火?若是非找張叔叔他不可,待我走開以後,還不是照樣可以去找他?只不過,嘻嘻,你也不妨想一想:到底能不能找到?」

  張衡猛然感到,這少年其實很不尋常:與之鬥智大是縛手縛腳,竟然所有的思路都被他封死了。他極不情願地跨上馬背,又轉身問了一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張仲堅。永遠是你們最忠實的僕人。」

  白蹄烏揚塵而去。

  山上走下來兩個人:楊伯醜和張文詡。

  張仲堅望著山下滾滾紅塵,發問:「他真的是張衡?怎會那麼傻?」

  「極聰明的人,有時也極傻。」楊伯醜道。

  「楊先生,你說京都有人前來索取那書信,果然如此!不過,你又說那書信我是保不住的,趁早燒了乾淨,卻怎麼不准了。」張文詡問道。

  楊伯醜笑了,對張文詡安慰地說:「說不準最好。像你這般潔身自愛的,如果那信真的有所閃失,落個為虎作倀的過失,你受得了嗎?想得開嗎?依我看,咱們還是回去,趕緊把書信燒掉算了。」

  三人回到張文詡家中,進入書房。

  張文詡將手伸人枕中,一愣,大叫一聲:「壞了!」當即呆若木雞。

  張妻聞聲趕緊入室。

  「伯母,剛才來過人嗎?」張仲堅問。

  張妻呆澀地搖頭。

  「唉,人算不如天算!」楊伯醜喃喃歎道。

  張文詡「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當即昏倒過去。

  原晉王府密室裡,楊廣、張衡、紅葉三人一聲不吭,垂頭喪氣,都在想跟前棘手的難題。

  楊廣想,父皇不抓宇文愷,讓他賦閑在家,暗地裡卻將他嚴密監視起來,耐著性子等候幕後人伸出手來與宇文愷接頭,然後一網打盡。父皇放長線釣大魚的思路雖然厲害,但也容易看穿,猜不透的是父皇心目中的大魚究竟是誰?是我們諸兄弟嗎?唉,自從盜寶案事發後,楊秀雖是首當其衝,但父皇對我及阿諒只恐也不能釋疑。更可慮的倒是馬上逮捕宇文愷,萬一宇文愷招架不住,供出了盜寶的前前後後真相,那情景簡直比我冊封太子時的大地震還要可怕!一切都將翻轉過來:

  ——那就不是楊秀陷害我,而是我陷害楊秀;也不是我取代楊勇的太子位置,而是楊勇他東山再起當太子,將我廢為庶人,關進孤寂的「庶人村」。不,連「庶人村」只怕也住不成了,到時父皇一定還會向我追索那號稱鎮國之寶的半卷兵書。天知道那兵書是被誰盜去?那時無書可交,說不定父皇會殺我的頭。朦朧中,恍惚自己正在被押赴東市,後面還跟著一大幫陪斬的人,楊素、楊約、張衡、張權、宇文述、宇文愷……連紅葉也不得倖免!

  紅葉沖著張衡責怪說:「你,一個大男人,一肚子鬼點子,怎麼會鬥輸一個小娃娃?」

  自從她認識粉面郎君之後,愈來愈瞧不起這位當年栽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張衡。儘管他如今已步步高升,當上了給事黃門侍郎,兼太子右庶子,便是皇上卻又如何?忽地她想起了床上毛手毛腳的楊堅,不覺臉上一熱。

  張衡對這個已有三個男人的女子印象漸漸不佳,但卻不能不忌憚三分。他辯解道:「怎能說僅是同一個小娃娃鬥了?我縱馬下山,回頭一看,分明是兩個大人自山頂朝張仲堅走去。」

  楊廣出語不冷不熱:「紅葉,你不可小看右庶子,當年他返高熲就範,第一招使的也是笨招,誘使高熲去搞祈禳厭勝,故意賣個破綻,讓他覺察我們的用心,這才迫他鋌而走險,與王世積勾結,然而自投羅網。眼前他放過張文詡一馬,說不定接下的便是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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