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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漢王楊諒從蜀王手中接過了小公主,繼而小妹子長,小妹子短,讚頌之詞滔滔不絕,百般呵護,最後才轉入了正題,對著懷抱中的小妹子道:「小妹子,你可知道,忠厚老實的大哥哥阿勇已經被人拉下馬了,如今東宮的位置還空著,我這個老五絕無非分之想,但卻實心實意希望有個好人頂上。若是慷慨剛直的四哥阿秀上臺,那是謝天謝地,我老五不僅舉手歡呼,還要全力支持;萬一讓鬼計多端的人得志,那可不堪設想!小妹子,你福大命大,可要暗中多多保護可憐的小哥哥……」

  才滿月不久的小公主,自然不明白這個五哥念的是什麼咒,但見他語意懇切,滿臉真誠,竟然也連哼幾聲,接著還撒了一泡尿,漢王覺得身上熱乎乎一片,知道不妙,「哎喲」一聲,惹得滿堂大笑。

  這時,宮監張權立在門口,恭身稟道:「請二位王爺進餐!」

  說著,迅速地掃視室內琳琅滿目的古董架一眼,繼而低眉垂手,恭順至極。

  待蜀王、漢王離開之後,宣華夫人和氣地對二位宮人言道:「桑妹、司琴,你們也來看看,差不多全國最名貴的奇珍異寶都在這裡了,有哪件中意的,儘管拿去。」

  司琴率先去看,桑妹給小公主換了尿布,也來到古董架前,件件都好,又如何挑揀?況且叫拿便拿,豈不顯得貪心了?二宮人交換一下眼色,皆沒動手取物。

  宣華夫人從架上取了四顆雀蛋大小的夜明珠,各分兩顆,同時言道:「你們隨便拿去玩玩,若是想要什麼,再拿便了。」

  她沉默了一陣,忽又問道:「你們可想到,他們三兄弟何以要送如此厚重的禮物?」

  「那是對小公主的愛護,自然也是對娘娘你的敬重。」心直口快的桑妹馬上答道。

  宣華夫人微微搖頭,說:「你這話可以用來回答他們的父王,當今皇上;自然也可以用來回答皇后。」

  司琴謹慎地說:「依我看,這三位王爺是在擺珠寶大陣,志在不惜一切代價,奪取太子寶座。他們都明白娘娘在皇上面前是一言九鼎的啊!」

  宣華夫人微微一笑,說:「有此見識,也不枉你在皇宮多年。」

  桑妹恍然大悟道:「他們都送這麼貴重的禮物,娘娘,那你支持誰當太子?是支持送得最早的晉王,還是支持送得最重的漢王?」

  宣華夫人又是一笑,說道:「琴妹子,你說呢?」

  司琴略作思索,答道:「晉王禮輕,卻送得最早;漢王禮重,卻送得最遲;蜀王不輕不重,來得也不徐不疾。三家的珠寶陣可謂旗鼓相當,若是單看禮物的份上,那是誰都該支持的。」

  宣華夫人黯然說道:「若是單看禮物的份上,我是誰也不支持的;因為他們從我這裡得到的要多得多!」

  桑妹無比驚詫地問道:「娘娘,你也送給他們珍寶?」

  宣華夫人默然淚下。

  司琴對桑妹附耳低語了幾句,桑妹若有所悟,不住地點頭。

  宣華夫人拭去淚珠,冷峻地說:「我的支持,便是讓三家知己知彼,公平競爭。本來送禮都是暗中進行的,誰也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我現在把三人所送的禮物擺在架上,按時間順序羅列,便是要讓三方各自看清對手珠寶的陣勢,看清對手的願望、決心,以及不惜一切代價奪取太子寶位所下的賭注!」

  桑妹仍是不解地問:「知道這些,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宣華夫人一笑道:「好處多著哩!知道這些,便會明白,他們之間如今只剩下一種你死我活的關係,非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不可,非得拼個魚死網破不可。這樣,就不會由於心存僥倖而延誤戰機……」

  司琴聽著聽著,忽然打個寒噤,只覺得室內飛舞著刀光劍影,竟不知所云。而桑妹卻傻傻地望著宣華夫人無比興奮的臉龐泛著金屬般的光澤,那光澤忽隱忽現,極似刀劍的光芒。

  宣華夫人一頓,忽又盯住了桑妹說:「桑妹子,你既然曾經擁有那冊極厲害的兵書,怎麼連這道理都不懂?」

  「什麼兵書?」桑妹覺得莫名其妙,說:「我沒識幾個字,從來不看什麼兵書……」

  「一本有十八條秘計的兵書,難道不是你把它放在魚池的石欄杆上?」

  「沒有。」桑妹搖搖頭。

  「那會是誰呢?——宣華夫人犯疑了,她感到不安又感到欣慰。

  莫非還有一個厲害的角色,在暗中關心她的復仇大計?

  晉王楊廣必恭必敬地行了大禮,肅然靜默片刻,而後才字正腔圓十分明晰地奏稟道:「父皇明鑒,自東漢黃中之亂以來,中國即被瓜分豆剖,或為三國鼎立,或作五胡之亂,或成南北對峙之勢,直到我聖朝開皇九年滅陳為止,天下方歸一統。四百年來,烽火不斷,血流成河,百姓塗炭,慘不可言。此間雖說英雄輩出,也是徒呼負負而已。曹孟德焦頭爛額徒勞無功,司馬氏處心積慮守城乏術,祖逖聞雞起舞壯志難酬,謝安一勝即止見難思退。唯我父王,天縱英明,風流蓋世,且王且聖,兼三才而建極,一六合以為家,憲章文武,成此大業。雖言應百代之期望,當千年之運數;然則,創業之艱,苦心勞形之甚,實是難以言喻。倘若子孫。不肖,失之以守,豈但上負聖王、下違百姓,亦是萬世之罪人!

  「兒臣位非儲副,義不忘憂,生恐秦二世之失重現,又怕晉八王之亂再來。為此,不揣鄙陋,日思夜想,積有數年,獲得一治平守成之策,今獻父王面前,以求指點賜教。

  「臣以為天下難治,皆由鞭長不及爾。

  「太平年景,每年有二千萬石租賦發運,二千萬丈絹布上繳,由於山阻水隔,風雨侵蝕,損耗過半,入庫者不過十五,倉庫常用常空。無有積儲,何以備荒?有道民以食為天,民而無食,亂之源也。

  「動亂歲月,常于邊鄙起事,開頭總是癬疥之疾;待我調兵遣將運糧,越千山渡萬水,到時癬疥之疾已成心腹大患,亂世已成。

  「究其原因,皆由江河大都東西走向,南北不通之故。若有一水縱貫南北,橫連江河,那麼各地起運的租賦便能迅速顆粒歸倉,每年即可有千萬石積儲。以四方糧食,養幽、並、燕、趙之精兵,萬一天下有事,有此一水,便可朝發夕至,雖有巨寇,不足慮也。

  「父王,這貫穿南北的一水,便是兒臣想鑿的『大運河』。有了這條運河,便能控東西南北,把九州四海緊緊地捏在手中,我們的基業便是萬年基業,我們的江山便是鐵桶江山!

  「父王,這長治久安的大計不是隨時隨地可以想出來的。若能隨意想出,神州怎會出現連續四百年的大分裂、大動亂,而誰也無法收拾?兒臣朝思暮想,想了多年,幾乎窮極心智,仍然無一得意的策略。有個晚上,兒徹夜不眠,披衣登上了仁孝閣,東望潼關,見一銀蛇自遠處蜿蜒曲折向京都奔來,卻原來是父王于開皇四年下旨開鑿的廣通渠!自從廣通渠開通以後,黃河兩岸的貨物便能沿河直抵京師,數十州的租賦不到兩個月便全部人了國庫,由此,帝京足衣足食,日益繁華!兒裡忽然靈光一閃,便沿著父王的思路,沿著廣通渠、黃河一路想去。於是,便想到開闢一條貫穿南北、橫連江河的大運河。這大運河的構想,實際上是源自父王的思路;長治久安的大略,原來早藏在廣通渠之中!

  「兒臣沿著父王的思路再想下去,覺得如果在大運河與黃河、長江交匯的樞紐處再建兩座陪都,設立行台尚書省,派得力可靠之人,就地處理中原及江南的繁劇之事,便可政通人和;再於兩都屯兵積糧,南邊有事則南應之,北方有事則北應之,如此,萬一四方有事,均可得心應手、隨撲隨滅,永得國泰民安。

  「當今四海賓服,唯一高麗頑冥不靈,父王心中之憾,兒臣誓必洗面刷之。但待足兵足食,運河暢通幽燕之後,兒臣願提百萬之師,東征高麗縛彼蒼龍,獻俘父王足下。其時,普天同慶,萬方共浴舜日光輝,四海歡騰,百姓同沾堯天雨露;兒臣心事已了,會當掛冠而去,笑微山林,不亦樂乎!」

  楊廣說完,朝一張座床走去,緩緩地坐了下來,往在場所有的人掃了一眼,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在場的有楊素、張衡、紅葉與宇文述,卻沒有皇帝楊堅。此地既非金殿,也非寢宮,乃是晉王府的一間密室。

  剛才楊廣長篇大論的應對奏章,只是一場試演性的宣講。因為明日皇帝楊堅要單獨召見楊廣,讓他陳述長治久安的治國之策,那實際上是考太子。考及格了,便冊封他為太子;倘若考不及格,那麼鹿死誰手就難說。為了慎重起見,他召來了智囊團前來聽講,又指名要來了紅葉,足見他對紅葉才智的重視。

  楊廣平和地坐著,閉上了雙眼。那是在等待大家談談聽後的印象、感覺,以便及時糾正偏差,免得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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