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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卷 葉落長安

  第六章 太白襲月

  第一節

  〖寺廟中長孫晟面對著這本充滿殺氣的兵書,取捨難定。〗

  長孫晟剛剛回府,便有一個陌生的青年前來造訪,道是有十分緊要之事,要他到一去處。長孫晟察其神態頗為誠懇,就隨同陌生青年出去。

  他們來到了靖善坊「大興善寺」,此時暮鼓已鳴,和尚正在做暮課。「大興善寺」乃是大隋開皇二年楊堅下旨所建,制度規模擬於太廟,是京師最大的寺院。楊堅崇佛,寺中常有高僧住持。

  陌生青年向知客僧低聲說了幾句,知客僧急急而去,少頃,便有一個老僧出迎,並將他們讓入客堂。

  「二位施主貴姓?」

  「敝姓高,字士廉。」那陌生青年長揖道。

  「在下長孫晟。」長孫晟也是一揖。

  「哦!阿彌陀佛……」老僧似回憶起了什麼,遲疑地誦了一聲佛號。

  一個二十上下的沙彌上來奉茶,隨即便欲退下。老僧則道:「道信,你無須回避,可在一旁聽法。」

  「是。」沙彌執禮甚恭。

  「大和尚,我們可不是前來聽你說法的……」高士廉有點沉不住氣。

  「那老衲便聽施主說法。」

  「小生無法可說……」高士廉道。

  「講得好!」老僧贊道。

  高士廉有點哭笑不得,遲疑了一陣,終於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夤夜前來打擾大和尚清修,只是要索回一件東西。」

  長孫晟心裡打了個突:我何曾有什麼東西寄在寺中?但他仍不吭聲。

  「施主要索回何物?」

  「一件十分緊要的物件。」

  「可是一本書?」

  「正是!」高士廉禁不住開顏微笑。

  「據老衲所知,二位施主都不是此書的主人……」

  「請大和尚耐心聽講,讓我細說本末,最後若是還以為我們不是該書的主人,我們也不好強行索取。」

  「善哉!施主你可從頭道來。」

  高士廉點了點頭,繼而說道:「好!在一百六十八年前,北魏和南朝在曆城交兵。南朝帶兵的是大將軍檀道濟,北朝帶兵的是上党文宣王長孫氏諱道生……」

  「那是長孫道生,」老僧目詢長孫晟問:「可是閣下的先祖?」

  「是愚下的六世祖。」長孫晟首肯道。

  「……那南宋的檀道濟身經百戰,所向皆捷,與劉裕共同締造了劉宋政權,不僅立了不世之功,還寫下了一部非同小可的兵書。」高士廉續道:「不過威名太甚,終為朝廷所忌,曆城之戰,故意斷了他的兵糧,想借北魏之刀,害了檀公。不意那檀道濟於絕境之中,施用『唱籌量沙』之計,以『走』為上策,終於全軍而退;但他於百忙之中百密一疏,終於還是遺失了那部兵書。」

  「這部兵書結果為長孫氏所得?」老僧似問非問。

  「正是。」高士廉道:「不過,在回師的路上卻發生了意外……」

  「那是遇到了一個人?」老僧已然閉目養神,似猜非猜。

  「是。」高士廉續道:「那是一個名叫眭旭的怪人。此人聲名之盛,舉國莫及,與司徒崔浩相交莫逆。崔浩奏請授他為中郎,他拒不赴任,只是上京與崔浩飲酒,歡敘平生,然後騎騾溜之大吉。結果便在半路上碰上了上党文宣王……」

  「那眭旭莫非盜走了那本書?」沙彌道信好奇地問。

  「不是。」高士廉搖頭道:「他只是攔住上党文宣王的馬車揖道:恭喜大王得勝回朝,但不知這回又盜回了什麼?便這麼一問,上党文宣王怔住了。這位長孫前輩,一生廉潔,身為王爺,衣不華飾,食不兼味,一襲熊皮數十年不易,宅第卑陋更不修繕。當朝號稱『智如崔浩,廉如道生』。其時,長孫前輩勒馬思忖了半晌,便從懷中掏出了那本揀來的兵書,遞將過去。那眭旭接過順手翻了幾頁,連稱『厲害』,上党文宣王便說:『先生若是喜歡,這便拿去!』眭旭又連連說好,忽然神色一變,卻說不好,同時把書撕成兩半,扔在地上,揚長而去。那上党文宣王不以為意,也不顧戀地上的奇書,兀自策馬而去。這時,他身邊有個副將,猶豫了一下,終於把地上的書揀了起來……」

  「那副將叫倍侯利,」高士廉繼續道:「是敕勒部落的酋長。他不識字,但也知此書乃是兵家之秘笈,便暗自珍藏起來。這個倍侯利,便是魏末名將斛律金的高祖。」

  「如此說來,那斛律金成為一代名將,自然是與這部兵書有關了!」沙彌道信不禁評道。

  「那也不儘然,」高士廉道:「斛律金不甚讀書,只是約略一看,便將此書贈與人:一半送給宇文護,一半送給我的祖父的岳公……」

  「你祖父岳公……那是高嶽!」沙彌癡癡地推斷,忽覺犯人祖先的名諱大大不妥,便謙然道:「對不起!得罪了!阿彌陀怫……」

  長孫晟一愣,心想:

  ——高士廉的祖父是高岳,那……高士廉不就是我的妻舅?

  「這兩人僅憑半部兵書,幹出了驚天動地的事蹟。」高士廉道:「他們先是平分北魏為東西兩魏,然後又各自輔佐高歡、宇文泰,分別建立了北齊與北周,均是立下了不世之勳。宇文護那半本書為獨孤信所得,最後落在他的女兒獨孤伽羅手中。此人也只憑這半部兵書輔佐丈夫當今皇上建立大隋王朝,自己也當了皇后。我祖先那半本兵書後來又轉到斛律光手中。斛律光一門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也備極人間尊榮……可是斛律光一死,此書便也同時失蹤。我在鄴都追索了整整三年,最後才知此書為立雪斷臂的慧可大師所得。下愚複又查明,大和尚你乃是慧可大師的衣缽傳人,該書定在貴處無疑。大和尚乃是得道高僧,自然是不會隱瞞真相了!」

  高士廉說完,兩眼直望著老僧,轉也不轉。那老僧緩緩地睜開雙眼,轉身徵詢長孫晟道:「長孫晟將軍,尊夫人可是姓高?」

  「是。」

  「清河王高岳唯有一個兒子高敬德……」那老僧自言自語,兀自生疑:「可是,七歲襲爵清河王的高敬德,也只有一個獨生愛女?」

  「正是。」長孫晟首肯道。

  「如此說來,這獨生愛女自然便是尊夫人高氏了……尊夫人並無同胞兄弟。」老僧這才轉身對高士廉道:「施主,你的身份非但老僧不明,便是你的姊夫也不承認……這……這卻如何是好?」

  「大和尚若是不信在下為清河王後代,那也無妨。現請將書歸還長孫將軍如何?」高士廉道。

  「長孫將軍乃是上党文宣王的孫子,又是高氏的快婿,若想索回兵書,自無不可。不過……長孫將軍果真要這半部兵書嗎?」老僧道。

  老僧說完,慈祥地凝視長孫晟。長孫晟終於緩緩地點點頭。老僧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吩咐沙彌道:「道信,把那本書拿來。」

  道信巴巴地望著師父,寸步不移。

  「你還猶豫什麼?拿來吧!」

  道信終於離去,不久便一手掌燈,一手拿來了一個扁扁的方匣。老僧將匣子放在桌上,手微微地顫抖,心情之激動顯然可見。長孫晟、高士廉都情不自禁地注視桌上的匣子。那是一隻木質的漆匣,廈上已蒙一層塵埃,當中貼上一張白紙封條,封條上寫著一行楷書,書曰:

  齊武平三年秋七月己巳日慧可封

  長孫晟心中暗自推算:斛律光死於三年七月戊辰,己巳日乃是死後的第二天,那是斛律光被抄家的日子,不知慧可得書是在抄家前還是抄家後?斛律光死後第五年,北齊便被北周所滅,過三年,北周又被大隋所取代,如今已是大隋開皇十九年。才二十七年時光,已變換了三個朝代。他長孫晟,不僅是天翻地覆的目擊者,還是參與者。

  他又望瞭望匣上發黃的封條,忽然感到自己確然老了。再看那燈下黑幽幽的匣子,覺得裡頭似乎藏有無窮的神秘。檀道濟憑它輔佐劉裕建立南朝宋國;高岳、宇文護靠它各自輔佐叔父,把北魏瓜分豆剖,分別建立了北齊。北周;獨孤皇后借它幫助丈夫締造大隋……長孫晟對它神奇的魔力實無置疑之處,如今,自己只要伸一伸手,便成為這部兵書的主人了,瞬間熱血沸騰,雄心脖起,唯覺一番大事業正等待著他去開創,他還年輕,他能叱吒風雲!

  於是,他站了起來,伸手便要上前取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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