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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想到這裡,不覺臉色一沉,沖著高熲說道:「獨孤公,你是左僕射,開個頭吧!」

  「臣領旨!」高熲出班奏曰:「桂州之賊,只須由一老成之將提一旅之師,便可剿滅;南寧羌人之叛則必一驍勇善戰之將方可;突利可汗求婚不能不允,只需冊封一個宗室女為公主,下嫁突厥最妥;至於高麗的戰端,恐不宜開……」

  「高麗的仗非打不可!」漢王楊諒按捺不住。出班打斷道:「高元那小子不僅于邊境陳兵,而且還親率萬騎之眾寇我遼西,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諒是皇帝楊堅的小兒子,其得寵堪與楊廣相比,他的話如果就是皇帝的心意,那就不好駁斥了。想到這裡,高熲再也不好吭聲,只好把滿腔的理由咽回肚子裡去。

  楊素則想:

  ——太子楊勇失寵,朝野共知,莫非楊諒與楊廣一般心思,都想取而代之?倘若所料不差,他下一步就必然會請旨率師征伐高麗。他還年輕,雖然頗受皇上寵愛,但楊廣、楊俊在征陳中都立下大功,與之相比,功德頗為不如,必須積功積德,才能與二哥三哥較一雌雄。為此,訪旨出征高麗,倒是個立功的機會。只是,萬一這小子功成名遂,楊廣便多了一個勁敵。那麼,我兄弟為楊廣奪嗣的一番心血,豈非付之東流了?難道白白地讓我的姊姊當尼姑?不行,我必須出來阻撓這小子的妄為!

  想到「妄為」,楊素的思路忽又一轉:

  ——對,這小子確是妄為,孫武說:「五十裡而爭利,則蹶上將軍。」自長安至高麗何止萬里!孫武又說:「去國越境而師者,絕地也。」這小子立功心切,竟然自陷絕地,真是自取禍災,妙極,妙極!

  楊素又往深裡一想:

  ——果然狂妄嗎?這小子深為皇上眷寵,倘若皇上事先沒給他通風透氣,他何以貿然提出征伐高麗的大事?聖意是不可違的,還好沒冒失地跳出來阻撓!

  賀若弼終是按捺不住,跳將出來,期期艾艾地說:「小王爺不可衝撞,今四……四……四海未寧,豈……豈可……豈可輕議遠征!」

  楊諒立即反駁道:「宋國公不免言過其實,何來四海未寧?真是駭人聽聞!」

  賀若弼也急急反辯:「今突利可汗求婚,拒則突利生怨,允則都藍懷恨,此為北邊的不寧;南方有李世賢造反;西方有羌人叛亂;東方再與高麗開戰,難道不是四海不寧?」

  金殿上的楊堅聽了大為不悅,心想:

  ——朕的太平一統天下,原來在賀若弼心目中竟是「四海不寧」,那朕豈不是成為亂世之君?

  於是慨然言道:「宋國公所說的不過是四邊有事,這四邊有事與四海不寧是不是一回事?」

  楊堅說到這裡,嚴峻的目光逐一掃過眾臣,那意思是:

  ——你們不得含糊回避,明確回答吧!

  於是,眾臣均繼續表態:「不是一回事!」

  楊堅乘勝追擊,又追問道:「相差是大?是小?」

  群臣不分大小齊聲應道:「相差很大!」

  長孫晟應後便即想道:「糟糕,賀若弼想得不錯,卻說錯了;皇上想得不對,卻說對了。我等群臣這一附和,皇上越走越遠了!」

  這時楊堅果然繼續說道:「桂州幾個毛賊,不難一舉蕩平,這事由內史監虞慶則去料理好了;西羌之事,由史……史……史那個萬歲去處置好了!」

  他說到史萬歲這個將領時著實懊惱,心想:

  ——你姓史的不過是個左領軍將軍,為何要取名「萬歲」?叫朕每回呼你「萬歲」,那朕又是什麼,願你這回西征挨刀被殺,省得寡人每每難堪!

  楊堅愣了一陣,又繼續說道:「至於突利求婚之事,朕思之熟矣。既已允婚,可冊封一宗室女為公主下嫁突厥,長孫將軍仍為護婚使者。下嫁之前,可令突利部屬由漠北南遷至黃河之濱,陰山之南放牧。如此,都藍可汗縱有不滿之想,南下滋擾,必須先越突利可汗這道屏障,北疆暫時可以平安。如此,四境尚有何事?」

  楊諒緊接著順應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平陳以後,天下均遵王化,唯獨高元小丑頑冥不化,便是不在邊境挑釁,也早該予以收拾;倘若聽任高元囂張,那麼夷狄竟相效尤,那才真正是國無甯日,四海大亂!父皇,兒願親提水陸之師,手縛高元回京獻俘,請父皇恩准!」

  楊堅對楊諒是一語一點頭,龍心大慰,當即降旨道:「好!朕就命你親提水陸之師,征戰高麗!」

  「領旨!」

  楊堅深知楊諒年少怎能成事?心想當年伐陳,全仗高熲運籌帷幄方得馬到成功,於是便對高熲說:「獨孤公,此事還得由你輔佐才成。」

  「臣……」

  高熲忽想到府中重病的夫人,當即便想推辭,但一轉念又覺不妥,便勉強應道:「臣……臣遵旨就是。」

  長孫晟情緒低落,退前後不想回府,一路信步漫行,不覺來到了東市酒樓。他找一個無客的廂房,叫了一壺汾酒、一碟羊肉、一碟牛肉幹,獨自漫飲著問酒。

  眼看著今日朝中決斷大事的情景,真個叫人痛心。怎能如此輕率地遠征高麗呢?自平陳之後,天下雖言一統,實際上百姓還未曾一日安寧。

  開皇十年,婺州的江文進、會稽的高智慧、蘇州的沈玄會相繼起兵反隋,稱王稱帝。十四年關內大旱。十五年山東大旱。十六年並州大蝗。十七年桂州、西羌連續動亂。似此空宇內之兵,竭九州之儲,以伐高麗,實是愚蠢透頂。而對此愚蠢的決策,群臣大都稱是,連他長孫晟也得附和,真是不可思議。而下嫁公主給突利可汗的事,不嫁固然是背信,背信自然不好;然而,一賜婚突利,都藍定然不滿,更何況還要讓突利南移陰山麓放牧,明擺著是要分裂突厥,作為突厥的大可汗都藍豈能坐視不顧?那是非大動干戈不可了!萬一都藍與西突厥達頭可汗合兵襲擊陰山的突利,無論如何是招架不住的。這麼一來,他苦心經營的漠北事業,全然化為泡影了,那麼他這一生還留下什麼呢?

  此時,他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一個兩全的主意:

  ——倘若冊封兩個宗室女為公主,一嫁突利,一嫁都藍,讓突厥人相安無事,突厥人自然同大隋也相安無事了!」

  他精神立時振作,便要入朝面奏皇帝楊堅,然而,一轉念卻又躊躇了:

  ——年來楊堅頗自以為是,便在當殿尚未決策之時都不好扭轉其心思;更何況聖旨已下,縱然是萬鈞之力也難回聖意了!

  想到這裡,長孫晟真正是心灰意懶到了極點。

  這時,隔壁廂房爆發出一陣放縱的大笑,笑聲十分響亮,充滿了陽剛之氣。一個柔和的聲音沉靜地發問:「仁兄何以發笑?」

  「我笑七個上柱國竟然都不懂兵法,全都贊成遠征高麗!他們連《孫子兵法》的第一句都沒看懂,孫子開章明義就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可他們偏偏不察!第二章又說『不可遠征久戰』。可他們卻要道其道而行之!再則,以楊諒為元帥,高熲為長史更是不妥。楊諒急於立功立事,好取代乃兄太子之位,怎能處處聽高熲的?這不顯得太過膿包嗎?吳起說:『四不和不戰。』如今四方未甯,是國不和;元帥、長史不和,是陣不和;又再任命王世積為帥,兩個元帥統軍,是軍不和;還有一個水師,更容易造成戰不和。依此觀來,是敗定了!更何況尉繚子還說:『凡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高麗人于邊境陳兵自衛,有什麼罪?」

  「估計不久漠北也有戰事。」那柔和的聲音又沉靜地說:「他們明知單是踢婚突利,都藍必定興兵南下,還要那麼幹。更古怪的是讓長孫晟親手去葬送他畢生成就的事業。」

  「那太妙了!《司馬法》說,國雖大,好戰必亡。這一群蠢驢們,竟然開了兩個遠征久戰的大戰場,那是活得不耐煩了!哈哈……夥計,過來,大生意來了!」

  店小二連忙應聲而至,在廂房門口招呼道:「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大嗓門于房中答道:「把你店裡所有的好酒,每種都送一壺來。然後再把所有的好菜也每樣煮一盤來。聽懂了沒有?」

  「懂。」

  「懂為何還不快去?」

  「是……不過,客官僅有兩個人,怎吃得了許多。」

  「這不用你管!你去弄來就是……告訴你一個乖,快打仗了,是大打特打,今後好吃的吃不到了!你們要是多屯積一些東西,包你們發大財!」

  那夥計終於有點明白,飛快地備酒菜去了。那柔和的聲音又發問道:「為何要這麼多酒菜?」

  「高興啊!」響亮的聲音應道。

  「戰亂有什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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