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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說到這裡,那莽漢便七孔流血倒斃。

  李靖鎮靜如恒,連瞧都不瞧地上的死人,卻問韓擒虎:「舅舅,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韓擒虎蒼涼地笑起來:「哈哈……生為上柱國,死為閻羅王,舅舅心滿意足了!」

  李靖則道:「誠恐並非如此。幽冥之事,向來虛幻,令人難以捉摸,今則不然,淩晨的王者儀衛說是要接你去當閻羅王,如今這莽漢又再來證明你是閻羅王,兩事歷歷分明,用意極為不善!」

  「有何不善?」韓擒虎道。

  「這分明是有人想殺害你,生怕朝廷追究此事,故弄出來的玄虛……」李靖道。

  「那我們趕緊奏明皇上……」韓擒虎道。

  「那也無濟於事。舅舅自是明白:皇上對你們幾個上柱國早就猜疑在心,巴不得你們有個三災六難,只要有個掩人耳目的適辭,是不會追究此事的。顯然設計的人也看透了皇上的心思,這才弄個當閻羅王的玄虛,以便事後溜之大吉。如此看來,那楊伯醜的話不虛,戰場已經搬到都城來了,可惜我們還不知道對手是誰!戰爭的勝負往往取決於戰前的準備,我們卻毫無準備。」

  「靖兒,你也不必過分驚慌,今後我們小心一點便是。」

  「說的也是,不過,怕只怕……」

  「怕什麼?」

  「舅舅……你昨天酒後,是否感到不大舒服。」

  「什麼?」韓擒虎一震:「我是有點不舒服……你是說有人已經在酒中做了手腳?」

  「若是我想害人,必先下毒,然後再出現閻羅王的儀衛,才萬無一失……舅舅!你怎麼啦!」

  韓擒虎已經不能回答,只是雙手緊捂腹部,臉色鐵青,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李靖連忙將他扶上床,可是剛剛上床,韓擒虎便斷了氣。

  李靖連忙出去喚來了舅母和表弟韓世愕,說明了經過,然後叮嚀道:「此事只能佯裝上當,才能將計就計,找出仇人的線索!」

  第四節

  〖韓擒虎神秘的死亡化作貓鬼奇案的陰雲,籠罩在隋宮上空。〗

  秋天是蓮花凋零的季節。

  蓮花公主自南國被移植到長安,便進入了秋天。雖然,一樣地長在宮中,一樣地養尊處優;但那種溫煦的氛圍消失了,屈辱。蒼涼、孤寂編織的愁緒永恆地籠罩著她;

  尉遲明月主動地獻媚邀寵,似乎又是在她的心頭插上一刀。她倆身世相同,志趣相近,患難相依,以沫相濡,原是不幸中的大幸;豈料她竟不顧廉恥地去博取大仇人的歡心。這不僅是對她家族的背叛,自然也是對她蓮花公主的背叛。自此之後,幾乎三天兩頭便得楊堅的駕幸,近來更是賜予不絕。

  每次前來行賞的都是獨孤後的貼身侍婢紅葉,此人乖巧之極,剛來不久,便榮升為尚宮,這是內宮的女官,掌管導引皇后及閨閣稟賜。

  每回到十八廂房,宮人都得傳呼「尚宮到!」好不威風。而每次來到她都聲稱:「聖上、二聖有賞,請尉遲才人謝賞!」

  尉遲明月拜謝之後,總是喜孜孜地將紅葉引進房中,接著便是一陣劈裡拍拉的抽打聲。先前,蓮花公主聞聲不免一驚,那分明是皮鞭抽打人體之聲,以為尉遲明月挨了揍;但接著便聽見尉遲明月嘻嘻的笑聲,猜想那應該是她們倆在戲耍,自己未免自作多情了。自那以後,鞭抽聲雜以嘻笑聲日有所聞,蓮花公主便不予理睬,兀自彈琴解悶。

  這一日,蓮花公主正在彈奏《廣陵散》,又聞宮人的傳呼:「尚宮到!」紅葉又來了,聲稱:「聖上、二聖有賞,尉遲明月謝恩!」尉遲明月拜謝之後,又將紅葉叫進房中,接著照例又是一陣劈裡拍拉的聲響。這次的響聲特別地急驟,延續的時間也特別地長,但聞一陣陣喘息夾雜著嘻笑,繼而喘息漸息,嘻笑漸微,蓮花公主不免停下彈奏,想聽個明白,卻聞一陣「咯咯」嘻笑,且說:「謝聖上!謝二聖大思!」

  不久,紅葉悻悻離去,接著尉遲明月也走了出來,她換上新衣服出來了。蓮花公主不屑地睨她一眼:早晨已新換衣服,不到一個時辰又換了一套,真快變成妖魅了!

  尉遲明月迎臉一笑,說道:「姊姊…」

  蓮花公主皺著眉頭,答道:「不敢,我不敢當你的姊姊,我說過多次了。」

  尉遲明月仍是勉強一笑。

  「……是,姊姊……你剛才彈的曲子,能不能再彈一遍?」

  蓮花公主略感詫異:「你想聽這曲子?」

  尉遲明月真誠地點點頭。

  蓮花公主大為不解:《廣陵散》敘述的是一個悲壯的復仇故事,你怎會喜歡?你已背叛了一切,包括自己,怎有臉面欣賞這壯烈的曲調?便問道:「這曲子你知道嗎?」

  尉遲明月又點了點頭,懇切地說道:「請姊姊為小妹再彈一曲!」

  蓮花公主遲疑了片刻,繼而肅然道:「這曲子……不是你應該聽的!」

  尉遲明月顫抖了一下,努力想裝個微笑,然而不成,眼淚竟奪眶而出,囁嚅道:「是……是……我實在不配聽這曲子!」

  繼而身子一傾,摔倒地上……

  蓮花公主一震,立即想伸手扶住她,但一轉念,便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終於沒伸出手來。

  待宮人們將尉遲明月扶入內室,蓮花公主忽感一種內疚和不安;莫非她有什麼委屈?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明明是獻媚邀寵、叛國叛家,她還會有什麼委屈?不過想是這麼想,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進尉遲明月的寢室。

  自從尉遲明月得幸後,便另辟新居,有了單獨的寢室。這寢室共是一廳二室,一室為服侍宮人住所,一室為尉遲明月住房。寢室與蓮花公主住所比鄰,動靜隱約相聞。但自從她二人分手之後,蓮花公主從未涉足至此,如今一人客廳,不覺為之一怔。原來廳中的佈置同她的客廳幾乎一樣。牆上掛的也是一書一畫,一把琵琶!書為謝安的《慰問帖》,畫是顧愷之的《拜墓圖》,是作者當年哭拜大司馬桓溫的哀痛情景。額上還賦詩曰:

  山崩溟海竭,
  魚鳥將何依!

  從室中的佈置,蓮花公主隱隱地感到一種沉痛的氛圍。她走進尉遲明月內室,但見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如一片月牙兒,這才留意到其人雖得寵倖,人卻清瘦了許多。兩個宮人正忙著喂湯水,她即發現床頭赫然堆放一堆撕裂的衣裳,觀其花色正是早晨尉遲明月所穿的衣服,卻因何才穿一個時辰卻破碎如斯?於是她便詢問那兩個喂湯水的宮人。

  「那……是……」一個宮人欲言又止。另一個宮人則低頭喂湯,渾若無聞。

  尉遲明月終於醒了過來,見蓮花公主立在床旁,大為感激,不覺熱淚盈眶。

  「好些了吧?究竟是什麼病?」蓮花公主俯身探詢道。

  「沒……我沒病……」尉遲明月微微地搖頭。

  蓮花公主更覺其中有什麼奧秘,又問道:「沒有病,怎會突然昏倒?」

  尉遲明月呆呆地望著蓮花公主,猶豫了很久,才決然道:「我,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大概……大概……」

  她終於還是無言地朝著蓮花公主笑了笑。

  蓮花公主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忽一轉念,便覺此事極其淺顯,何必想得太深奧?分明是高興得過了頭,才昏倒了!這麼一想,臉色隨即顯出冷漠,出語自然也冷若冰霜:「果然一切都很好嗎?」

  尉遲明月又是一笑,只是笑得有點淒然,並且還努力擠出一句話:「是的,一切都很好。」

  蓮花公主覺得如果再聽一遍這樣的話,一定會狠摔她一巴掌,於是便冷冷地掃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這一晚,楊堅又駕幸尉遲明月夜所,天一亮,便下了一道詔書:

  ——由張權出任仁壽宮宮監,蓮花公主和尉遲明月都搬到仁壽宮居住。

  仁壽宮就是在岐山所建的行宮,離京一日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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