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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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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公主仍是木然,一語不發。此時楊堅已是難以下臺,終於忍無可忍,眼看就要發作,卻見一人雙手捧杯,跪落地上,嬌聲道:「萬歲……貴嬪她從小滴酒不沾,願君王垂憐。這一杯酒便由賤婢代飲如何?」 楊堅不以為然地斜睨地上的宮人,那宮人也緩緩地抬起頭來,沖著楊堅淡然一笑。但僅此一笑,卻令楊堅極為震驚: ——宮中竟藏著如此絕色,朕卻一無所知! 不覺間複又望一眼木然的蓮花公主,兩女竟是相差無幾!忽地,早知如此,朕又何必從韓擒虎份上奪了回來?接著,便藹然對那宮人說:「使得,使得!你起來喝……啊,不,你坐下,你坐下來喝!」 楊堅語聲方落,便即椅隨聲至。尉遲明月舉杯與楊堅相碰,便即一口飲幹,並且又滿斟了兩杯。蓮花公主死裡逃生,正感激地望著尉遲明月,卻見她沖著楊堅甜甜地一笑,並且嬌癡地舉杯發語:「皇上為了讓普天下百姓過太平日子,廢寢忘食,不愧為千古一帝!難得今日駕臨偏殿,小婢斗膽,越禮敬祝皇上萬壽無疆!」 楊堅聽罷,龍顏大悅,連連說「好」,並且一飲而盡。而蓮花公主則大惑不解,何以尉遲明月今日判若兩人?她果真是尉遲明月嗎?想著想著,便緊緊地盯視著她。尉遲明月則渾若無覺,雖然是滿臉酡紅,仍是提起酒壺,又斟了兩杯,且移座緊挨楊堅身旁,柔聲漫語道:「皇上今日額外開恩,竟然給小婢天大的面子!此乃天降雨露,草木共沾。願萬歲爺聖德如天,永如今日!幹!」 楊堅喜笑顏開,連說:「好!很好!你好聰明!」 尉遲明月接二連三地斟酒,一杯複一杯地與楊堅對飲,終於兩人均垂下頭來,已然醉態可掬。楊堅喃喃不絕:「睡……睡……朕要安息了!」 諸宮人終於手忙腳亂,將他扶上蓮花公主的眠床。 「貴嬪……貴嬪……來……你來啊……」 寢室中傳來楊堅的醉語。 尉遲明月聞聲一震,強打精神,久久地望著蓮花公主,但見她滿臉鄙夷不屑的神色,便即低下頭來,拖著醉步,向蓮花公主的寢室走去。她並未全醉,心中正明明白白自己是走向何方! 幾乎同時,蓮花公主也走了,她走進尉遲明月的耳房。 尉遲明月一覺醒了過來,手往身上一摸,原來渾身一絲不掛,已被脫得赤條條的。其時她見楊堅酒已過量,為了保護蓮花公主及自身的清白,竟越俎代庖,接連不斷地向楊堅敬酒,自己也玩命地陪酒,指望的是將他灌醉,使那種事不致發生,如今看來那事兒卻已發生了,不僅發生了,而且自己醉得竟如死豬一般,衣服被人剝光,被人恣意糟蹋,也毫無感覺!如此看來,若非楊堅假醉便是先醒了……那麼……昨晚敬酒時自己不惜滿口諛辭,恬然撒嬌撒癡,全都心機白費了!清白喪盡!臉面也喪盡!她將有何面目見祖父、祖母以及爹娘于九泉之下?當年祖父舉兵討楊,兵敗城破之日,將全家聚集樓上,準備自焚以盡忠周室,忽見小明月淚眼汪汪,心生不忍,即令乳娘將她抱走。當她回首之際,樓上已是大火沖天,她是唯一逃生的遺孤,而今卻與仇人睡在一起!她的悔恨是無邊的,她的痛楚是慘烈的……她嚶嚶痛哭起來,怎麼也克制不了。 楊堅翻轉身來,忽覺有異,便含糊地問:「貴嬪,貴嬪……你怎麼啦?」 尉遲明月究竟是將門虎女;臨大事總能鎮靜如恒,這秉性乃是與生俱來的。她拭幹了眼淚,穿衣下床,然後跪伏於地,說道:「臣妾尉遲明月叩見皇上……」 楊堅終於撩開了龍鳳帳,伸出頭來,疑惑地望著跪叩之人:「你?你不是貴嬪?你不是貴嬪?」 尉遲明月勉強一笑:「皇上怎地忘了?昨晚是你要小婢侍寢的,因此貴嬪她只好屈居他處……」 「哦……你不是貴嬪,不是貴嬪,」楊堅雖是口中喃喃不絕,仍是情不自禁地欣賞尉遲氏的絕色風韻:「你雖不是貴嬪,那也一樣……朕這就封你為才人……」 尉遲明月再次叩頭,卻不張口謝恩。楊堅忽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剛才自稱是尉遲……尉遲什麼?」 尉遲明月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妾身尉遲明月……本是叛臣尉遲迥之孫女,七歲沒入宮中為婢,以贖先人之罪孽……今皇上誤封罪臣之後,恐非得宜,願皇上收回成命……」 楊堅思索了半晌,忽又說道:「尉遲才人,你坐上來講話……平心靜氣而論,尉遲迥也算是一條好漢,對周室而言,他還是一個大大的忠臣,若非舉火自焚,朕也未必殺他……唉,可惜!可惜!除你之外,你們尉遲氏可還有後人?」 尉遲明月緩緩地搖頭,淚流滿腮。 「張權!你過來一下!」楊堅呼喚道。 「奴才在。」張權影子般飄來,幾乎是隨聲而至。 「朕已封尉遲明月為才人,冊立事宜由你立即辦妥,還有,相州尉遲迥墳墓應派專人修好,不得草草!事成之後,再拔五戶人家,專門負責祭掃諸事。」 「奴才領旨!」 第二節 〖隋文帝對太子越來越沒信心,決定重新思考繼嗣大事, 一場新的宮廷陰謀拉開了帷幕。〗 張權一腳探進寢宮便知事情不妙,名貴的瓷器摔碎在地上,片片發出刀槍劍戟般的刺眼光芒。獨孤後靜坐床上,比張牙舞爪的猛獸更叫人發怵。原來她一切都知道了。張權想立即抽腳往後狂奔,但那只腳則死死地定在地上,似乎不屬他所有。終於,他以極大的勇氣將後腳也移進內室,卻難禁胸口劇烈的心跳。他規規矩矩地立著,甚至不敢透氣,努力把自己變成活死人。他極明白: ——這便是內侍張權此時此地的最佳生態!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獨孤後仍是一言不發,似乎已經本化,而張權也著實變成木偶。一個宮人伸長脖子在門外探望一下便想縮回,卻立時被張權的眼光捕獲。他一招手,便拉線般將她引入室內,接著便低聲吩咐道:「我剛才不小心,打破了瓷瓶,你來收拾一下,要快!」 那宮人點了點頭,出去拿著掃把,小心翼翼地打掃著。不一刻便將瓷片清除乾淨,但卻不走出去,仍是猶猶豫豫地站著。 「你有什麼話?說吧!」獨孤後開口道。 「啟稟二聖……」宮人仍大為不安:「太子妃元氏昨晚暴亡……」 「你說什麼?」 「元妃昨夜暴亡……」 「沒聽說她生病呀!」 「宮中謠傳……道是太子寵姬雲昭訓下毒所致……」 獨孤後火冒三丈:尉遲氏以一夜之歡,可令聖上為他的宿敵修墓;雲昭訓侍寵而驕,什麼事做不出來?毒死元妃的事只怕不假!丈夫我管不來,兒子難道也管不來?當即氣衝衝地對宮人說:「去,馬上去東宮,把楊勇給我找來!」 「領旨!」宮人立時快步出宮。 過了許久,廊上傳來了一陣緩緩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來至外室便即止住;過了一陣,腳步聲又起,卻不見有人進來,顯然那人還是在外室徘徊。 「你給我滾進來!」獨孤後厲聲喝道:「幹起壞事來,略無猶豫,為何不敢進來?」 然而,過了許久,那人還是沒有進來。張權隱隱地感到有點不妥,往門外走去,想看個究竟,不料在門口差點與楊堅撞個滿懷。楊堅氣呼呼走進來,他分明聽見獨孤後罵的是他,怎地不氣?他聽到那個『滾」字,先自一愣,想忍一忍再說,卻無論如何也忍不下。打從他當了北周的大丞相以來,十多年來從來無人敢如此辱駡他,這還了得,今日非給點顏色看不可! 「你……」楊堅聲色俱厲,指獨孤氏正待發作。 突然張權跪在面前,急急稟道:「誤會!誤會!天大的誤會!二聖罵的是太子,聖上萬萬不可會錯了……」 楊堅雖是克制一下,但仍不信獨孤氏是在罵太子。自從冊立蓮花公主為貴嬪之後,他們夫婦間的信任已與日俱降。他瞪視著張權,威嚴地說:「張權,你知道欺君是什麼罪?」 獨孤後也立即接上,話裡軟中帶刺:「張權,你又何必多言?倘若他硬說是在罵他,那也沒啥,頂多是個殺頭罷了!當年改朝換代之際,時刻都有人頭落地的危險,多活了十年,已是萬幸,到現在才死,照理還得感謝蒼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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