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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三節

  〖公主在與隋使的愛恨面前舉棋不定,安遂迦勸道:「隋人通過
  長孫晟的利舌分割了我們,我們也要借他的頭顱重新聯合起來。」〗

  一個擁有四十萬精騎橫跨歐亞的大國,沒經過一場真正的消耗戰,便俯首向隋朝稱臣,這就是長孫晟為隋室立下的不世之功。楊堅喜出望外,甚至對虞慶則私自與突厥通婚也不深究,還將他由從二品的尚書右僕射超升為從一品的上柱國,晉封為魯國公,餘勳轉授次子,虞義也封為彭城郡公。至於長孫晟的封賞,在議封時,好長時間無人提起。後來還是左僕射高熲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這長孫晟……」

  高熲才說了半句,就把下半截的話咽下去,低下頭來以掩飾一時的慌亂。

  倒是楊堅意識到一向老成持重的高熲可能胸中有了點子,俯身問道:「長孫晟如何?」

  「臣以為長孫晟理應封賞。」

  楊堅兩道眉毛皺成一線,虞慶則雙眼直盯高熲,生怕此人會說出這回出使突厥的真相。厚道的蘇威為高熲擔心而微微顫抖,唯獨李德林冷靜地觀察場上各人的反應,卻又裝出什麼都看不見的神情。

  「臣以為長孫晟應授儀同三司,左勳衛車騎將軍!」

  高熲壯起膽子說了出來。

  楊堅的一線眉重又展開,會心地微笑了。心想:這個王八羔子最能明白朕心底的話。

  虞慶則也會心地微笑了,覺得這個同僚倒善於顧全大家的面子。

  蘇威也微笑了,覺得自己擔心是太多餘了。

  只是,長孫晟本來就是車騎將軍,因何高熲還建議要授車騎將軍?至於儀同三司,也與車騎將軍同屬五品,何必再添一個毫無意義的勳職呢?他弄不清楚,到底高熲是糊塗呢,還是故作糊塗?

  李德林也微笑了,因為他知道了很多很多。

  就這樣隋室真的授長孫晟儀同三司、左勳衛車騎將軍,也就是說,他沒有升級,仍然是個五品官。儘管長孫氏家族,以及高雅賢對此頗為怏怏,但長孫晟仍不介意。他堅信:把他從芸芸眾生中提拔起來並加以重用的楊堅,是個少有的明君,絕然不會無視其赫赫功績的。

  他再次上表。在表中詳盡地剖析了突厥稱臣後的局勢,並從中引出兩族和睦久安的對策。可是這份表章宛如石沉大海。

  楊堅高興得有點忘乎所以,不能細察長孫晟表中的玄旨,僅一覽置之。他正忙於在大興殿賜宴突厥、契丹、奚、習的大使。過去外賓席上,達頭的使者居上首,次為阿波可汗的使者,再次為契丹、奚、習的使者,最後才是沙缽略的使者;這回一反常例,沙缽略的使者——安遂迦,一下子躍居上席,這使其他的使者都感到不平。

  安遂迦席間注意了這一變化。他發現沙缽略可汗對隋忍辱負重的策略稍加改造,便可成為重新聯合達頭、阿波譜可汗的酵母,甚至可以更快地復興突厥。

  安遂迦回到突厥汗庭時,沙缽略可汗正處於未曾有過的困境:西方的阿波可汗統率達頭、貪汗兩家的武裝以及自家的部屬約二十萬騎兵,大舉東征;北方鐵勒族的四個部落親附阿波可汗,也興六萬之師南犯,與阿波配合行動;東方的契丹也聯合奚、習兩酋長國,計有五萬步騎,拔寨西征,與阿波、鐵勒形成合擊圍殲之勢。都斤鎮的大可汗庭正危在旦夕。沙缽略一見安遂迦便慍怒道:「上回你極力主張與達頭、阿波、貪汗聯合,如今他們果然聯合來了;但不是同我議和,而是要消滅我們。不看相互之間裂痕深淺,奢談聯合,只會慢我軍心!」

  「裂痕雖深,既然是從一個整體裂開的,便有指望重新彌補過來。」

  沙缽略一揮手,斷然說道:「算了,別再紙上談兵了。眼前要緊的是要考慮擺脫被人圍殲的局面!」

  可汗說完,一甩手走開了。安遂迦一急,猛地跪下來,緊緊的扯住沙缽略的後襟:「可汗!難道我們就不能把擺脫眼前的窘境,同將來的進取加以通盤考慮嗎?」

  安遂迦見沙缽略又要走開,更急了。

  「可汗!當年你就是忍不住一時氣怒,不顧將來的惡果,不聽勸阻,一憤之下,揮師偷襲阿波,絕人之路,才導致三可汗的叛離,造成今日的困境……」

  「你……」

  沙缽略猛一轉身,眼中迸射著怒火,長久地逼視安遂迦,顫抖的手在摸索劍柄。

  安遂迦毫無懼色,但十分絕望,低聲說:「請可汗三思,如果臣講的不是實情,你就給臣一刀!」

  沙缽略眼中怒火收斂了,但右手仍然按劍,厲聲道:「說吧!」

  「擺脫危局不難。我們可拔寨撤出都斤鎮,將汗庭移駐白道川內,讓他們三家兵馬撲空。縱然他們追蹤而來,也是疲憊之師。而白道川形勢險要,我軍以逸待勞,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萬無一失。」

  「可是白道川為我與隋室共有,隋將李廣達如今還屯兵陰山,扼住白道川南面咽喉,萬一與阿波可汗合力,白道川豈不成為我等葬身之地?」

  「可汗放心,隋廷不僅會允許我們寄居白道川,他們還會派兵協助我們破敵!」

  「難以置信。」

  沙缽略不住地搖頭。

  「這兩件事包在臣身上,請可汗再讓臣走一趟長安。」

  「等你長安回來,我們已困死都斤了!」

  「臣的意思是,可汗不妨先向白道川移動。」

  「不妥,萬一大隋皇帝不讓我等進駐、白道川,豈不進退失據?」

  「隋廷勢必相容,可汗放心,臣願以性命擔保!」

  「性命擔保?我能把全軍的性命押在你一條性命上面?不過,你憑什麼認為楊堅會答應我們駐軍白道川?那白道川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啊!」

  「如今我們是隋廷的落臣。」

  「可是達頭、阿波、契丹也向隋廷稱臣。」

  「雖然都向隋廷稱臣,但在楊堅的心目中卻大不相同。五十年來,南面的周齊兩國一直當我突厥的兒皇帝,他們長期備受屈辱,如今隋室不僅兼有周齊之地,連兩國的太上皇都成為他的臣下,這給楊堅增了多大的威望!憑這威望,內可以服眾,外可以威懾南朝的陳國。達頭稱臣,不能給他這種威望,阿波、奚、習。契丹稱臣,也不能給他這種威望,只有大可汗你稱臣之後,楊堅才達到這種威望!因此,這回賜宴使者時,我們由下席一下躍居上賓,儘管達頭、阿波、契丹等國大使不高興,但是楊堅根本不以為然。看來,只要能使我們滿意,他是不在乎當年盟友心中的不快的。一憑這一點,臣以為,楊堅至少會允准我們寄居白道川……」

  沙缽略深深地點頭,並說:「你站起來講……不,你還是坐下來慢慢說!」

  安遂迦心平氣和地重新坐下,繼續說道:「只要抓住楊堅的心理,不僅寄居白道川不成問題,討取援兵也有十之八九的希望。只要答應寄居白道川,就是給隋室當年盟友的一記耳光;倘若答應出兵助戰,更是給這些盟友一記沉重的悶棍……」

  「好!借隋廷的手去打擊他自己的盟友,為我們懲處叛逆者,好,太好了!」

  「我們還要借助他們的手,替我們彌補突厥裂痕。」

  沙缽略又愣住了,茫然地望著安遂迦。安遂迦一笑,解釋道:「只要陪廷一出手,達頭、阿波就會感到被當年的盟友出賣了,一定痛悔當年上了分化瓦解突厥的當。等到他們處境難堪之時,我們來個不念舊惡,派人前去議和,不就重新拉過來了。隋廷一推,我們一拉,突厥內部的裂痕不就癒合了嗎?分裂是各方造成的,彌補也得各方出力,這才是道理!」

  沙缽略眼閃喜悅的光芒,說:「安遂迦,你腹中裝有那麼多妙計,因何過去不替我籌思一計趁早滅掉隋室,再立一個兒皇帝呢?」

  「臣不願突厥南方有個兒皇帝。」

  「因何不願?有個兒皇帝,他們就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我們可以不耕不牧,坐享其成!」

  安遂迦低下頭來,心事重重,很久都不吭聲。

  沙缽略有點莫名其妙。

  「不耕不收,坐享其成的民族……」

  安遂迦深深地歎一口氣才說:「一定會有大災難!」

  沙缽略並沒真正聽懂,但卻很誠摯地點頭,同時要安遂迦立即動身去長安。

  楊堅果然滿口答應安遂迦的要求。雖然長孫晟「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決策給他帶來了極為輝煌的勝利,但是只要他一想起這策略乃出於一個無名小卒,而不是他自身親訂的,這輝煌的勝利便有陰影。如果局勢變了,他認為完全應該親自制定一套帶有皇家色彩的安邊之策,這回再也不必讓長孫晟這小子染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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