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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三節

  〖李德林對形勢的一番分析,使楊堅又哭喪著臉,心想:
  當皇帝原來是刀尖上討生活。〗

  在西廂密室裡,高熲在陳述軍情:尉遲迥據有太行山以東十一個州,兵力二十多萬;他的侄兒尉遲勤,據有青、兗等六個州,兵力約六萬;司馬消難據江北九個州,兵力約十一萬;益州總管王謙據四川全境,兵力約九萬。這四支叛軍,總數四十多萬,差不多控制大周天下三分之一地盤。

  楊堅、李德林、鄭譯、劉昉等邊聽邊看牆上的大地圖,不覺大汗淋漓,神情十分凝重。

  經商議確定:以梁睿為西路行軍元帥,率領于義等四個行軍總管,討伐四川王謙;以王誼為南路行軍元帥,率領李雄等四個行軍總管,討伐江北的司馬消難。

  調兵遣將剛告結束,河陽送來了緊急軍情。韋孝寬元帥府長史李詢密報:行軍總管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等三人有受尉遲迥重賄跡象,以致軍臨沁水按兵不動。

  大家聽了這個消息,神色又為之一變,韋孝寬帳下有六個總管,如今三個受賄,那還了得!

  鄭譯跳了起來,惶遽地說:「要……要走馬換將,把三個人撤下來!」

  劉昉也惶惑不知所措:「那,那該當派誰去?」

  沒有人應得出,因為再也無將可遣了!三路兵馬總共出動了十五個行軍總管,再勉強提出的人頭,委實擺不上桌。但軍情瞬息萬變,萬一受賄的三總管倒戈,當真不堪設想。

  劉昉忽萌開溜的念頭,他覺得置身於這個旋渦之中危險之極;但理智告訴他溜之不得了,果真大事不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被逮了回來。

  便在這時,執事前來稟告:李渾、於讓二人押解尉遲迥叛黨回京。

  這無疑是好消息。為了穩住核心人物的情緒,決定在密室召見李渾、於讓二人。

  李渾不僅押來了尉遲誼,還代父親李穆送了把熨斗,轉告楊堅說:「願丞相執此威柄以慰安天下!」

  大家相視而嘻,在這關鍵時刻,李家態度如此明朗,當真是雪中送炭!

  李渾見楊堅笑逐顏開,又從繡囊中取出一物,恭送楊堅面前,道:「這是家父的一片心意,望丞相笑納!」

  那東西金光閃閃,原來是十三環金帶,本系天子的飾物,那是當年周武帝賜給李穆的,臣子自然不敢服用,只有將這份恩典供奉著。如今將它轉贈給楊堅,內涵太豐富了。

  劉昉暗忖:這東西你李穆反正不敢用,送給楊堅,做過順水人情,倒也乖巧。

  鄭譯暗想:當今天下誰不想當皇帝?你李穆既然無望稱帝,晚上沒人時將這十三環金帶佩帶身上,過把癮有何不可?這李穆,呆子!

  楊堅暗道:李穆將周武帝的賜物轉贈與我,說明他與周室分手決絕了!很好!

  高熲尋思:他贈天子飾物與大丞相,自是暗含勸進之意,也點破了大勢之所趨。妙!

  李德林則想:此事傳揚到軍中,對穩定將領的心思必有奇效!

  而于讓父親于翼與尉遲迥的決裂,則是意外的收穫。于翼是周文帝宇文泰的女婿,他的倒戈,對皇親國戚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而于翼還是一名驍將,放在幽州,勢必對尉遲迥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自然也就牽制了相州的一部分兵力,使他不能全力以赴西征。

  李穆、於翼態度一明朗,全盤棋都活了!

  楊堅親送李澤、於讓出門,要二人在丞相府貴賓室歇歇,他要親自設宴為二人接鳳洗塵。

  大家又回到原先的話題。

  鄭譯說,可以讓李穆、於翼去頂替三個受賄的總管。大家都點頭贊成,但李德林搖頭。

  他說:「臨陣走馬換將,歷來都要敗事。過去燕惠王信讒,用騎劫代替樂毅,結果敗于田單;趙惠文王聽間,以趙括代替廉頗,有長平之敗,四十萬趙卒為白起坑殺……」

  「嗯嗯!」鄭譯不禁冷笑了一聲,他與劉昉對李德林有很深的成見,他兩人引楊堅出來輔政,鄭譯原來是要自任大司馬的,劉昉要自任小塚宰的,由於李德林反對,兩人都落了空,都恨得咬牙切齒。今聞李德林的議論大有破綻,暗忖:機會來了,可以出擊了!於是先冷笑一聲。

  李德林停下,讓鄭譯說話。

  鄭譯說:「公輔引古證今,但不知崔弘度是廉頗,還是李穆是廉頗?更不知于翼是樂毅,還是梁士彥是樂毅?」

  但高熲已聽懂李德林的話,出來解釋道:「公輔之意不在誰與誰攀比高低,而在於臨陣走馬換將,將出現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形,這種情形最容易打敗仗。」

  李德林續道:「這兩組人無需攀比……」

  劉昉打斷道:「為何無需攀比?」

  「因為李穆、於翼二人動不得!」李德林說。

  鄭譯冷笑:「需知崔弘度是尉遲調的姻親,梁士彥與王軌是老搭檔……」

  楊堅斷然說:「讓公輔說完!」

  李德林這才繼續道:「如果將李穆、於翼調往河陽,便等於將幽州、並州都讓給尉遲迥,這還是其次;萬一突厥南下,我們沒有幽並這道屏障,他們簡直就可以長驅直入打到長安!所以,李。於兩將已經是一人當兩人用,決計動不得!」

  楊堅歎道:「說得有理!再說下去!」

  「這兩人既不能動,其他各將也都派上了用場,那麼,勉強選拔三人去頂替原來的三總管,都是趙括換廉頗的局。當年趙括在長平大敗,四十萬人坑死。請主公與各位注意,那長平與河內相去不遠,差不多是同一區域,趙國人的覆轍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重蹈!」

  楊堅又問:「那前線的事該當如何解決?」

  李德林道:「三軍遲疑不進,其實不怪。值此天下大亂之際,除主公與尉遲迥二人勢在騎虎不得不觀望外,許多將領都心懷觀望,都想等贏面大一些,這才投注,其實世態便是如斯,你逼得太緊只有壞事!你說韋孝寬有無心存觀望?如果元帥都心存觀望,六總管能不觀望?再加近來多雨,沁水必定氾濫,兩軍隔水相持也是意料中事。為今之計,不惜換將,但派一個主公身邊親信,到前線充當監軍,不僅可以督戰,也可察奸,稍有異心的人也會自行收斂。說到異心,那也是生於觀望。觀望的人多了,這才會出現心懷異志的人。觀望的情形一旦消除『了,心懷異志的人自然消失。所以,派去的監軍要點在消除觀望情緒。諸將到底在觀望什麼?一句話,想再看看那些來頭大、有權勢、能征戰的大人站到主公這邊了沒有?現在有了李穆李家,于翼於家!只要監軍把李澤、於讓帶去前線,這就是一帖醫治觀望的驗方靈藥,包你藥到病除!」

  最後,問題在誰去充當監軍?

  楊堅點了鄭譯,譯辭以母老;點了劉昉,劉昉辭之以不曾為將。

  高熲毅然請行。他這一招把鄭譯、劉昉都擊敗了。待高熲離京,楊堅的智囊更少了,他有事再也不與鄭譯、劉昉商議,單與李德林磋商。

  李德林發現楊堅有點魂不守舍,哪怕有人在背後突然咳嗽一聲,楊堅也會嚇得臉色蒼白,猛地轉身。

  有一天,只兩人呆在西廂密室。李德林忽然拿起朱筆,在地圖上畫了起來。那是一道波浪形的紅杠,自幽州至並州經懷州。鄭州,再繞到益州。那紅線,婉然便是太極圖中陰陽的分界線。解釋道,這道紅線的北方很穩定,沒事;紅線的南方,韋孝寬吃定了尉遲迥,司馬消難絕對鬥不過王誼,梁睿取益州也是探囊取物,主公何憂?我們一切不是都安排妥當了麼?

  於是,楊堅寬心地笑了。

  「但是,」德林皺起眉頭,「萬一尉遲迥派人與突厥聯絡,可汗與千金公主率師南下,此刻我們已是無一兵一將可調,大家只好當俘虜了!」

  他這麼一說,楊堅又哭喪著臉,簡直想號哭一場。心想,當皇帝原來是刀尖上討生活。

  第四節

  〖平定叛亂之後,楊堅在群臣的擁護下,終於登基稱帝;
  女兒楊麗華才恍然大悟自己竟一直為父親所利用。〗

  事情果然不出李德林所料,使三軍不前者,乃將軍們觀望情緒也。李渾現身說法,將乃父李穆扣尉遲誼,奉熨斗,獻金帶于楊堅的事說了一遍,遲疑觀望的將領心結果然解開了。

  于讓說起乃父于翼扣留尉遲迥專使的事,也津津樂道。宇文忻聽了,心理放鬆了許多。暗忖:你于讓是文帝的外孫,都不在乎周室江山的得失,我只不過沾了一點宗室的邊緣,又何必自作多情?所以,凡與宇文忻類似的皇親國戚,心中漸漸坦然,羞愧的念頭自然萎縮淡化了。

  韋孝寬雖然也有觀望情緒,但他的心病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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