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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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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便是九天,也就是說,李穆九日不見兒子。 昨日,驛館裡來了兩撥人馬,一撥是于翼的兒子于讓領隊,一撥是尉遲迥的兒子尉遲誼帶頭,他們都要見李穆。 大清早,李穆召來了兩個兒子,道是要到汾河畔散心,要他們陪行。 一輛簡樸的馬車奔馳了一陣,來到了汾河,茫然了一陣,歎道:「三十五年了!當年,他在河尾,我在河頭。他高歡就是在這裡集結了十八萬的東魏兵,南下攻我玉壁。當時,我與宇文忻協助韋孝寬守城,只有二萬多兵馬,守了五十七天,擊敗了高歡,把高歡氣死了。當時高歡一心想打到長安,一舉定關隴,樹立崇高的威望,然後廢掉東魏的傀儡皇帝,改朝換代,讓自己當齊國的開國第一君。但戰爭從來都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他哪裡想到我們僅憑兩萬人馬便將他擋在河東,讓他在全國、全軍面前丟了臉,只好一死了之。」 李渾插話:「那韋孝寬定是十分厲害了!」 「以一當十,歷來戰爭中並不少見,但都是瞬間的僥倖取勝;若要曠日持久地以一當十就太難了……」李穆沉入了當年苦戰的回憶之中。忽道:「所謂『八柱國家』,比起韋孝寬,都不免遜色了!」 李榮當然知道,那韋孝寬如今已是討伐尉遲迥的行軍元帥,說他厲害,豈非只有跟著楊堅、韋孝寬屁股後面跑這一條路了?便大唱反調說:「我知道爹一向謙遜,你與宇文忻當時一定立了奇功!」 這時,遠處咳嗽了一聲,一個侍衛領來了一個商人。李渾這才發現,原來四面都有侍衛暗暗地保護,今日的談話是絕密的。 侍衛扔下了商人,回到原先的崗位。 李穆依然對著汾河說:「那宇文忻當時確是立了奇功。當時高歡在城外築了幾座土山,想以弩箭居高臨下射入城中;我們用木柱將城樓續得更高,使土山失效。晚上,那宇文忻率領兩千敢死隊沖出了城,並佔領了土山,還紮下根來。從此,敵人攻城便有後顧之憂,那宇文忻竟能神出鬼沒偷襲敵人,戰局由此便改觀了!那土山上兩千敢死隊有如敵人大海中一葉孤舟,不容易啊……而那宇文忻還不到二十歲,能左右馳射,驍捷若飛。聽說這回韋孝寬點名要他當麾下的行軍總管。出了名的宇文忻並不可怕,聽說現在韋孝寬帳下不顯山、不露水的宇文忻還有多人!」 李渾小心翼翼地問:「你們當年這場大捷,除了看得見鬥勇、鬥智,有無看不見的原因?」 「有的。」李穆沉吟了半晌才說,「雖然東西魏兩邊的大臣都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宇文……周太祖他挾的是真天子,高歡挾的是假天子,不過是清河王兒子十一歲的善見。挾假天子不靈……」 李穆說到這裡,才凝視那商人一陣,淡淡地說:「你來了,很好。」 那商人非他,乃是懷州刺史李崇,為了商議大事,才潛身來找並州的叔父李穆。 李穆又遭:「你肯定不能在此多呆,有話都倒出來吧!」 李崇訥訥地說:「其實孩兒也只有一句話:宇文氏待我不薄,我們也不能虧待它!」 他的話如一團火,滾燙滾燙。 一陣沉默。 李渾淡淡地說:「崇哥哥說的可是宇文泰將兒子宇文邕、宇文憲交給你母親哺養,又讓宇文達認二叔為乾爹,再把義歸公主嫁給阿基哥?」 李崇激動起來了:「這還不夠嗎?天下如此之大,太祖他的兒子東不寄,西不寄,單寄咱們李家,三個兒子,一寄便是六年,這一份信任,你說是輕是重?」 李渾依然淡淡地說:「我們隴西老家山環水繞,物產豐富,戰火不侵,外敵不至,當真美極,也安全得很那!」 這話的確讓李穆、李榮、李崇三人都吃了一驚,他們怎地都全未想過:宇文泰之托子,雖雲是對李家的信任,而究其實,那隴西安寧的環境難道不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便這一想,李家與宇文氏的情誼便如潮落。 李澤又繼續道:「當然,宇文氏對咱李家的信任自是不輕;但我二叔一家,幾乎滅門以報,我爹爹他也捨身救主,李詢哥哥也奮身救過東宮太子。就不知這樣捨命陪君子還夠不夠?」 李家付出的代價是大的,李崇想起二叔李遠一家的覆滅,也黯然太息:「那權臣宇文護當真殘暴之極……」他言下之意,是李遠一家遭難似與皇室無關,那是宇文護的事。 李渾又道:「這其實是宇文泰的錯誤。他為何托孤給宇文護,而不托孤給咱李家?咱家從大伯、二叔到我爹,哪個比宇文護差了?因為宇文護是他的侄兒,歸根結底他還是不信外人,咱家在宇文泰的心目中也依然是外人!這天下,全是黑獺他自己弄糟了,怨得了誰?」 李渾的話無可辯駁。 這時,李穆往遠處招了招手。 侍衛又引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將軍。 青年朝李穆恭敬一揖:「小輩于讓參見公爺!」 李穆頷首微笑,介紹說:「這是八柱國於家的賢孫。當年八柱國家,最能打戰的算是於家;再看後代子弟,不墜乃父之志的只有於家。如今于家九兄弟,每人都可獨當一面,帥得很……」 「公爺過獎了……」於讓被稱讚的很不好意思,有點無所措手足。 「我只是實話實說,」李穆笑道,「就以令尊幽州總管于公而言,當年平齊,他十日攻下北齊的十九座城池,不知當世還有誰能超過他?」 說到這裡,李穆凝視了於讓許久,忽問:「但不知今尊扣留了尉遲迥的特使,並派你將他押送入京,是何原因?」 於讓道:「家父說,反叛朝廷已經不對,跟糊塗透頂的尉遲迥造反更是不對……」 李崇不禁插話:「沒聽人說過尉遲迥糊塗透頂……」 於讓道:「不用聽旁人說三道四,我們自己不會看嗎?」 李榮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於讓道:「他派人去東郡,想說降我堂哥于仲文,不允便派大軍攻打東郡,我堂哥寡不敵眾,突圍出去……」 李崇道:『凍郡有白馬津,是兵家必爭之地,取東郡怎可說尉遲迥糊塗透頂?」 於讓說:「可他把我堂哥都殺了,這就愚不可及!他若不殺,將人質押赴相州,說不定我們於家還有點投鼠忌器,現在尉遲迥要倒黴了。家父說,我們就是坐在幽州,在他的身後按兵不動,他就會睡不好覺,而仲文哥哥如今是河南道行軍總管,一定會好好教訓這個糟老頭。於家不是好欺侮的!」 這是實情。于家一亮相,大勢明朗了。于家一向謙讓,甚至有點默默無聞,其實是一支可怕的力量。 李穆忽然向于讓介紹李渾:「他是李渾,明日同你一道進京,也是押送欽犯。現在你們多親近,一路上也好互相關照。」 「他押哪個欽犯?」於讓問。 「你猜呢?」李穆笑道。 「哦,我明白了!就是與我同駐驛館的那個尉遲誼,朔州刺史!他定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當說客來了吧?哈哈!」 朔州在並州之北,誰都不希望自己身後有刀光劍影。 李渾陪於讓先回驛館。 李穆望其去影,喟然歎說:「于家九兄弟非止英勇善戰,且能善終。這一份機智,實非常人能及!」 李榮鬱鬱言道:「因為他們的父親叫于謹!」早晨父親將形勢一擺,李榮已知不能蠻幹,衝動不但於事無補,引火燒身著實划不來,看來還是謹慎為好。 但李崇心猶不服。淡然道:「聽說那幽州總管于翼十一歲便尚文帝的平原公主,是麼?」 李穆道:「正是!」 李崇又說:「于翼的弟弟叫于義?于義之弟曰于禮?于禮之弟曰于智,往下是紹、弼、蘭、曠……這很奇怪!」 李榮問:「有何奇怪?」 李崇道:「你想想就明白了!」 李穆早就明白:于家兄弟有禮有義有智,卻無人叫廉恥的。李崇的話分明是挖苦於家沒有廉恥,非但是挖苦了于家,其實連李穆也被刺傷了。 李穆感到很傷心,老大、二哥都去世了,剩下他這個老三在苦苦支撐場面,下一代的人不僅不理解,還有怨言!他面對汾河,白皚皚的鬚髮臨風飄忽,不禁暗歎:我苦鬥一生竟是為了何來?他突然對汾河說:「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致使諸葛亮裹足不前,更令孫仲謀望江興歎;司馬氏挾天子而令諸侯,王淩、諸葛誕束手無策。你們若是自認強過諸葛亮,那就不妨放手施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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