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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大憂愁!」楊堅道。當即將眼前困境擺了出來:如今天下實為六個上柱國、大總管所控。尉遲迥控制太行山以東十個州,加上他侄兒尉遲勤所控的五個州,共十五州;韋孝寬控制了徐、兗等十一州十五鎮;並州總管李穆控制了河東、山西九個州。這三家實際控制原北齊全部領土。此外,雍州總管畢王宇文賢控制北周的心腹之地、關中八個州;司馬消難領鄖、嶽等九個州;益州總管王謙領西蜀十八個州。這些人多數想入京輔政,也具有執政的威望與實力,只要有一個人發難,勢必爭相效尤。還有數不清的王爺更想出主朝政,尤其是天元帝(周宣帝)的五個叔父,最為可虞!局勢無疑是十分嚴重的,稍微風吹草動,便將失控。

  高熲邊聽邊想,覺得楊堅所言全是現實,一點也不誇張,但情形還可能有更壞。他說:「楊公所言乃是定數,是明擺的事實。但以下犯上,不免負反叛罪名。既是反叛,便違背國情民心,百姓亂怕了,所以平定叛亂不會太難。最可慮的是變數。弟承兄業,本朝有大量先例可循,北齊更有叔篡侄位前例。假如他們略作變通,不與楊公爭輔政之位,而是直接扶身邊的王叔爺當皇帝,既省力,又名正言順。例如尉遲迥,他完全可以派人到百裡外的襄國,將趙王宇文招迎回鄴城稱帝。以尉遲迥的實力,以趙王招的威望,只恐旋踵即恢復了北齊的天下,鄴城的齊都宮殿尚在,簡直是水到渠已成,不須五日,一個齊國或趙國又恢復起來了。而李穆則可以扶起身邊的代王宇文達建立代國或晉國。最可慮的還是畢王宇文賢,倘若他與王謙連兵,那麼關隴與益州打成一片,便是原先北周規模,宇文賢稱帝也有道理說:武帝的帝位是乃兄明帝讓給他的,如今明帝兒子長大成人了,從堂弟天元帝手中反篡回來,便如討債一般,有何不可?這麼一來,天下自然又倒回五十年,四分五裂,不可收抬了……」

  楊堅聽了大為不耐,禁不住澀然道:「獨孤公,你怎地盡替他人設想?你到底是我的智囊,還是他們的顧問?」

  「獨孤」是高熲的賜姓,高家父子與獨孤信極為親密,於是獨孤信即認高熲為子侄輩,常呼之為「獨孤熲」。由於關係非同一般。楊堅對他的分析又愈聽愈揪心,便搶白他幾句。

  高熲尷尬地笑了笑,沉默了下來。

  當時生恐五個叔王爺在京爭權,楊堅為天元帝出了個點子,將五人遣送全國各地封邑去,所謂各就其國,那時他為自己這一著妙招得意了好幾天,想不到如今看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些王爺一旦有了地盤,再與擁兵十數州的大總管一結合,就會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國家!是的,這就是變數,不能預料其中的千變萬化就一定要吃虧了。

  「當時實不該遣五王就國,如今是花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京了!」楊堅歎道。

  李德林終於發言:「高昭玄所言極是,」他說的昭玄是高熲的字,卻不看高熲,而是直面楊堅,「他把可能發生的事擺出來,免得一旦事發措手不及。這實在是最危險的局面!而楊公當年設計將五王分遣各地就國,也好得很,若非如此,如今就很難輪到楊公執政了。眼前的事是他們要變,我們必須以變制變,找個理由將五個叔王爺調回京師,控制起來,不讓他們回到藩國,到那時尉遲迥輩若要起兵,便無王可以擁戴了,那就是叛亂,就是分裂,不得人心,很快就可以平息下去……」

  高熲興奮道:「將五個王爺調回京師的想法很妙。眼前就有一個很大的理由:天元帝新喪,請他們哭靈發喪,這理由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不買帳的,非得乖乖回京不可!」

  楊堅激動地說:「好!便是要他們回來奔喪,國喪,不敢不來……」他的聲音突然小了,啞了,想了一陣又道:「不好,不能讓他們知道先帝賓天的消息;倘若他們知道這一消息,說不定馬上就有人自立為帝……」

  李德林說:「正是,不可將國喪消息外傳,否則,何必秘不發喪?」他一頓,又遭,「我們還有一個現成的理由,那就是千金公主遠嫁突厥!」

  「很好!」楊堅又興奮了,「首先趙王把非口京不可,寶貝女兒遠嫁,豈有不回送親之理?趙王招素為諸弟所依賴,他這帶頭雁一回來,四個弟弟自然也跟回來了!」

  他嘴裡說,雙眼則望著李德林,心裡罵一句他媽的,這書生果然厲害,這是什麼計?是關門抓賊,還是一網打盡?便三言兩語,勝過百萬雄師!但是鬥智又遠勝於鬥勇,若論鬥智,成算又增加了許多!這一同撒下,撈了不少大魚……

  高熲忽道:「國喪何等大事,這秘密不日就會洩露。應趁消息尚未外傳之前,派人持詔前去召回五王。」

  「明日草詔,需蓋上皇帝親親寶璽,還得過顏之儀的手。此人眼光敏銳,可能識破我等的用心,萬一透露出去,大事去矣!」李德林憂慮地說。

  楊堅笑道:「此有何難?到時將他手中的符璽收過來就是了!」

  高熲又道:「五王務必全數召回,一人也漏網不得。為此,欽使務必選擇老成者方可。」

  李德林搖搖頭:「不成!那五王歷經風浪,精明得很,如果過於鄭重其事,派大臣前往,反而引起猜疑……」

  高熲即時反詰:「難道派嘴上沒毛的年輕後生去反而穩妥?」

  李德林注意到高熲的不悅神色,一愣,依然道:「是要派嘴上沒毛的人前往宣詔,唯其如此,才能麻痹五王,使他們掉以輕心,上當。當然,不是一般的年輕人都行,一定得選那精明、幹練、善能隨機應變者方可,尤其要武藝超群!萬一哪個王爺生了疑心,想中途開溜,那就只好強行保護他們進京了。」

  高熲皺起了眉頭:「只恐要找這樣的青年欽差,須得百中挑一,難上加難了!」

  李德林笑道:「是更難了!為了辦好這件大事,便是大海撈針也值得!」

  楊堅默默地聽著,腦中卻不斷過濾那青年欽差的人選。第一個在他腦中閃現的便是長孫晟,不久以前,楊家禍出不測,幸虧這個司衛上士獻了一個苦肉計,讓他妻子獨孤氏在天臺宮前跪了一天,終於感動了天元帝,他楊家才轉危為安。接著又想起了崔彭,此人與長孫晟年紀相當,剛毅,有武略,工騎射,現為門正上士,也是名聲未顯的下級軍官,也很合適。之後他又想起了李渾、杜慶信,這兩人都有辯才,又是李穆、韋世康的親人,使用他們更有舉一反三的功效……

  第二天上朝,楊堅向顏之儀索取符璽。

  顏之儀心中一震,符璽怎可輕易授人?瞪著楊堅,厲聲言道:「此乃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豈能隨便索取!」

  楊堅聽罷,火冒三丈,自己剛剛執政就有人公然抗拒,往後怎能令行禁止?也厲聲斥責道:「你是禦正大夫,掌管符璽,那是不差;今孤免去你禦正大夫之職,要你交出符璽,還不行嗎?」

  顏之儀依然不屈,抗拒道:「免我禦正大夫之職,需得天子明詔!」

  楊堅更火了:「明詔馬上就下,非但免職,還要誅戮!來啊,奪下符璽,拉出去砍了!」

  禁衛即時奪過符璽,將顏之儀架了出去。

  這時,李德林已寫好宣召五王的詔書,遞給楊堅過目,然後蓋上皇帝親親寶璽,五份詔書瞬間備好。

  待楊堅氣消,李德林才低聲詢問:「相公果真要殺顏之儀?」

  「難道不該殺?」楊堅又火了。

  李德林平靜而言:「依眼前的情形,自然該殺;倘若慮及長遠,那就……」

  「那就如何?」

  李德林微微一笑,便低聲說:「相公將來治國難道不需忠臣?顏之儀、元岩都有點迂,凡忠臣都有點迂。」

  楊堅心想,我若有國還愁沒有自己的忠臣?新朝應有新朝的忠臣,還用上一朝代的忠臣嗎?他沉吟半晌,頗有不以為然之色。

  李德林似是明白楊堅的想法,又遭:「自三國、魏晉、南北朝以來,何以不見精忠之臣?何以大亂不已?誠因漢末黨錮之禍爾。黨錮之禍,忠臣誅戮殆盡,絕種了。往後世情大變,強者肆無忌憚,弱者苟且偷安,機詐百出,再也生不出忠臣來。一個新朝的皇帝不是想有忠臣就有忠臣的。」

  楊堅沉吟了半晌,乃道:「以先生之見,顏之儀該當如何發。落?」

  李德林說:「像元岩、顏之儀這種人,應當如收藏良種一般,好生保護起來。」

  「那,先將他看管起來,待五王入京之後,放他到西邊沒有戰事的地方當個郡守如何?」

  李德林微微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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