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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劉大人所言極是。」楊堅淡淡地說。

  「大前疑乃國之勳戚,你看由誰出主朝政為妥?」鄭譯問。

  楊堅連點了宇文招、宇文純、宇文盛、宇文達、宇文囗五個皇叔。

  兩人都一味搖頭。

  他又點了尉遲迥、李穆、司馬消難……

  劉昉打斷說:「我等竊計,非大人出主朝政不可!」

  「此事萬萬不可!當真不可!」楊堅很吃驚,也很真誠地說。

  這不等於說他無移鼎之心,其實自他的女婿宇文贇當國以來,他這個國丈的所作所為便一直圍繞這個中心轉,並且已經步步向帝座逼近;但他萬萬料不到這個女婿年紀輕輕,在他還未準備就緒之前便要撒手人寰。他的根基尚未扎實,勢力還極有限。如今,尉遲迥盤據原來北齊大半土地,李穆與韋孝寬佔有剩下的小半,司馬消難據有原來梁朝江北的九個州,宇文賢控制關中,王謙統制西蜀,地盤幾乎全在他人手中!此外,五個皇叔爺皆封邑萬戶,都有實力。他自己韜晦多年,羽翼未豐,貿然出頭,有如蛋中未成形的小雞,急欲破殼而出,豈非凶多吉少?

  想到此,楊堅神情凝重,連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他的態度完全出乎鄭、劉的意外,兩人默默交換一下眼色,均感茫然。楊堅不願出主朝政,他二人即時便成為過街的老鼠,前途當真不堪設想。

  兩人又勸了一陣,楊堅還是執意不肯出主朝政。

  鄭譯想起昨晚妻子蕭氏的話:我哪怕只當兩個月皇后,死也甘心!這極荒謬的話也有合理的啟迪。既然楊堅不為,而其池勳戚執政必殺我鄭譯為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的舉措,與其坐而待斃,還不如自己出主朝政,說不定冒險成功,前途倒是不可限量!

  這時楊堅反勸說:「鄭大人出主朝政,也頗合適。」

  鄭譯毅然決斷,說:「楊大人能出主朝政,那是再好不過,我等自當極力贊助玉成;倘若大人觀望不前,譯雖不才,也只好勉為其難了。這不是我貪權,勢也!」

  這話一拋出來,楊堅、劉昉都很震動,都很意外。

  楊堅又從另一面尋思,眼前出主朝政雖然風險極大,但仍不失為大好時機甚至是唯一契機;倘若讓鄭譯掌盤,群雄必四面討伐之,那時尉遲迥、李穆、司馬消難以及趙王把等藩王一擁而上,便再無我楊堅染指之處了,而鄭譯的倒臺,十有八九還將票及我楊堅了!

  劉昉對楊堅注視了一陣,肅然言道:「大前疑當知,時不可失,機不再來。你若不挺身而出,一旦群雄割據,天下再次四分五裂,到時大家都後悔不及了!」

  這話一出,楊堅上進之心又增了三分。他想,竊取天下向來無十拿九穩的,竊取天下一向是場豪賭,成敗各占其半,以此觀來,的確不可坐失良機!他忽然又想起岳父獨孤信,岳父一生盡忠周室,卻死於太過忠直,這一條路走不得;既走不得便是別無選擇,只好履險而行了!

  而鄭譯想想劉昉的話,不禁怯意頓生,退而求安的思緒又活躍起來。望著楊堅說:「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是該當機立斷了!」劉昉又催。

  楊堅決斷道:「諸君如此厚愛,堅如再畏縮不前,便對不起大家了;但今為多事之秋,往後還望兩位鼎力支持……」

  「那是當然!」鄭譯慨然道。

  「自當義無反顧!」劉昉說罷,如釋重負。

  此事剛剛決議,中使便來急召。非召楊堅,是召鄭譯和劉昉。

  據中使透露,天元帝已是彌留狀態,要立遺詔了。

  在禦榻旁邊的,除了鄭譯、劉昉外,還有禦正中大夫顏之儀,這官職相當於後世的中書舍人知制法。

  此刻天元帝雖已奄奄一息,但還能發出微弱的聲音。為了讓他有說話的力氣,宮人進了參茶,但條一喝過,非但聲音沒了,連點頭搖頭的氣力也沒有了。

  鄭譯將輔政的人選一一說來,請天元帝篩選首肯:「尉遲迥……李穆……楊堅……司馬消難……趙王宇文括……越王宇文盛……陳王宇文純……代王宇文達……騰王宇文選……畢王宇文賢……」

  他念了長長一列名單,天元帝聽了無有反應,沒有點頭,沒有搖頭,也無好惡形之於色。他是完全喪失了表達能力,還是對人世看破了,對身後的萬事全不關心了?

  總之,他對身後八歲的小皇帝託付給誰無有交代便撒手了。

  三個近臣似乎愣在當場。

  鄭譯說:「我剛才念到國丈大前疑楊堅名字時,先帝似乎微笑了一下……」

  「是是是,我也看到了!」劉昉贊道。

  顏之儀搖搖頭:「我沒看到?」

  鄭譯對顏之儀的話渾若無聞,又說:「皇上既然對其他人不笑,單對國丈微笑,看來是屬意國丈,要他出來輸政!」

  劉昉道:「這個自然,托孤于外公那是再穩妥不過了!」

  鄭譯道:「事不宜遲,那你趕緊按先帝的意思起草遺詔!」

  「是!」劉昉偷覷了顏之儀一眼,便草詔去了。

  顏之儀坐著發呆,眼淚雙垂。

  詔成,以楊堅總知中外兵馬事,京師諸衛並受指揮。

  劉昉鄭譯簽署後,請顏之儀連署,但之儀拒絕連署,義正辭嚴斥責二人:「主上升退,嗣子沖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今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應重寄。公等備受朝思,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今之儀有死而已,豈能誣罔皇上!」

  兩人知之儀寧死不屈,只好代他簽署。於是,確定楊堅為顧命大臣的遺詔便這樣出籠了!

  第三節

  〖大局初定,楊堅又想起了元諧的話:「公無黨援,
  有如立在洪水中的一道土牆,大危也!」〗

  楊堅的心情十分凝重。

  他受命輔政是昨日下午末時,這是楊家最大的事,便讓長子楊勇去喚三弟楊慧前來議事,但楊慧拒絕前來,卻如下一句冷冰冰的話:「隋國公恐怕都保不住,還想幹滅族的事?」

  在大喜的日子當頭被淋了一瓢冷水。他怏怏地入宮,下了三道指令:一、秘不發喪;二、戒嚴,內宮有進無出,外城無路引不許通行;三、升堂侄楊雄為司馬上大夫,協助竇榮定衛戍京師。

  他出宮回府路上碰到了元諧。元諧是他少時國子監受業的老同學,已知他受詔輔政,卻無片言隻語相賀,但道:「公無党援,有如立在洪水中的一道土牆,大危也!」

  老同學出語一片精誠,但與三弟楊慧的話完全一致。三弟的夫人是武帝的妹子順陽公主,他全然站在宇文氏一邊實為楊堅的政敵,出語詛咒並不奇怪;而老同學元諧也這麼說,不能不使楊堅震驚了。震驚的是:朋友與敵人對楊堅當前的處境,看法完全一致,都認為非常危險。

  楊堅不得不三思他面臨的危險。是的,潛在政敵們的勢力太大,執政必有驚濤駭浪!是否待自己羽毛豐滿之後再圖進取?有道是退一步天寬地闊……

  這時,來了楊雄。楊雄是他的堂侄,是奉命前往籠絡李德林、高熲二人的。

  楊雄回稟李德林說,大勢他也知道一點,即蒙關照,捨命陪君子就是了;高熲說願受驅馳,萬一大事不成,熲也不辭滅族!

  楊堅聽了大受振奮,顯然二人對形勢的看法與楊三郎、元諧不同!這二人宮不大,但見識非凡,名望又高,他們的意見無疑要比三郎、元諧高明。當即言道:「速請李、高二公相見!」

  「是!」

  「且慢!這兩人雖然只是下大夫,但你務必以王公之禮相待;否則,請不來。」

  「侄兒明白!」

  楊堅望楊雄的去影,不覺歎了一聲。心想:二弟已經去世,三郎老是鬧對立,四弟年紀尚輕,幸好有這個侄兒,否則,連個臂助也沒有了。

  高熲、李德林很快就來了。寒暄了幾句,即轉入了正題,李德林問:「楊公有何憂愁,可讓我等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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