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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想引導大家克己復禮,當個大忠臣。

  李德林笑對元岩道:「君山兄言之不差。你的意思自然是要我們也當個大忠臣,跟著你,當殿為宇文孝伯等人說情……」

  「不是跟著我,這叫同舟共濟!」元岩糾正道。

  「是該同舟共濟……」顏之儀也附和道。

  「你們說的都對,」李德林笑道,「我本已準備直諫幾句,但一轉念,怕給後日的史官出難題,便不說了!」

  大家莫名其妙地望著李德林,那意思都是追問:什麼難題?

  李德林不慌不忙地說:「今日我們在座的五個人,本來都不是本朝大周的臣子是不是?顏家兄弟是梁國來的;區區與高昭玄又是從齊國來的,而君山兄卻是魏朝的舊臣,假如一日之間我等五人都捨命死保宇文孝伯一干人,那麼,他日史官一定會擱筆興歎:大周的舊臣怎地一個也不吭氣?全讓那些外國歸附的人當了忠臣!於是,他們就不得不挖空心思考證:莫非那些直諫的人急於表忠?或是愛出風頭?再不然是朝會的時間太短促?」

  顏之儀聽到這裡沉不住氣了:「公輔兄,那一日,大周的舊臣實在是沒有一人想犯顏直諫呀!」

  「不錯,正是如此!」李德林依然微笑,「不知各位兄台想過沒有:原來的周臣為何一個也不吭氣?」

  這話的份量很重,對在場的人都是當頭一擊:本朝的人對事關社稷興亡變故都冷漠得無動於衷,都「同舟不濟」,我們忙個什麼呢?大家都不得不陷入沉思了。

  李德林又道:「其實大周本朝官員居多還是想當忠臣的,我們可別誤解了他們。」

  元岩激動地問:「那他們因何殿上不發一言?」

  「這……」李德林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想,大概他們非常清楚:當今皇上有一塊心病,任你怎麼說也於事無補。」

  「什麼心病?你說!」顏之儀問。

  李德林心想:你怎麼傻到這個地步,連皇帝前後左右的事都不留神!梁天正皇帝蕭紀與元帝蕭繹是叔奪侄位。齊孝昭皇帝高演又是叔殺侄篡位,接著長廣王高湛又篡奪了侄兒高百年大位,最後,于國破家亡之際,叔祖高潛又篡了侄孫高恒的皇位,最近新建的陳朝,那陳子華也是殺侄篡位。至於本朝宇文護連殺孝閔與明皇二帝的事更是觸目驚心了!這些事件,雖然都沒發生在當今皇帝身上,但是,每一樁每一件都如燒紅的烙鐵,烙在他的心頭。這對他的想像,思慮、判斷,尤其是處理朝政,會產生何等奧妙的影響?恐怕只有天曉得了!

  「你說,他有何心病?」元岩追問著。

  「是啊,皇帝到底有什麼心病?」高熲是明知故問,因為他想印證一下自己的想法。

  李德林暗忖:這心病其實也不易說清,姑且叫作「亂世帝王心理綜合症」吧!但這話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只得推說:「其實,我也說不清。不過,他的殺齊王憲,誅宇文孝伯、宇文神舉和王軌,以及封自己為太上皇,推出七歲的兒子去當小皇帝,肯定與心病有關!」

  大家再不作聲,都暗暗琢磨李德林的話,似是有所發現,忽又朦朦朧朧。

  高熲忽然覺得:帝王才是人間最大的謎,猜得透便逢凶化吉,猜不透確是伴君如伴虎!

  這時,屋外乒乒乓乓一片亂響,大家不免吃了一驚,全都站了起來,都往壞處想:莫非禁軍來抄元岩家?這年頭,何事不會發生。

  倒是元岩安坐不動,恬然道:「無他,那是牆外搶建『萬善尼寺』,皇上嚴旨限期完成,所以工匠連夜施工。這事你們不知道?孝閔皇帝被害,元皇后也被宇文護廢為尼姑。前不久,皇上想請回這個為尼的伯母,恢復她為孝閔皇后,但她寧願為尼,也不回宮為後。所以,皇上決定,將她原來修行的尼姑庵,按皇宮的規模,擴建為『萬善尼寺』。」

  大家聽罷,都微微點頭。所謂元皇后,乃是魏文帝第五女,名胡摩,封晉安公主,下嫁給宇文泰的世子宇文覺。想當初她父女的情懷必然是:討好宇文泰使他不至奪去大魏江山,再不濟,也讓女兒當開國之君的皇后,無中取一個有。但人算不如天算,全落空了。所以,看來元胡摩是鐵心當尼姑了!想到此,大家都暗暗歎息。這亂世,非但皇帝難當,皇后也是難當得很。

  這時房外走進了兩個人,一老一少。大家霍地立起迎迓。那老的名姚僧垣,位居長壽縣公、驃騎大將軍,其實他是個醫生;以醫術致此高位者,古今罕見,可見功夫實在非凡。這個名醫曾侍候過梁元帝,於謹下江陵時為於遵所得。宇文泰聞此,立即派專使想接回長安,但遭於謹婉言拒絕。他說:「吾衰暮多病,今得此人,欲與之偕老。」宇文泰也無可奈何,請他入宮當太醫是不成了,但封他做大官於謹便不好阻撓了。一旦為官,皇家動用時就方便一些。於是,這個姚僧垣的官便愈升愈大了。但官一大,凡人勞動他就不容易了。接著,大家的目光又投注在那少年身上。

  少年名楊勇,是楊堅長子。原來姚僧垣是沖著楊堅的面子來給元岩治傷的。

  「長壽公,」高熲揖道,「今上龍潛東宮時,你常給看病,皇上他早年是否得了心病?」

  姚僧垣一怔:「此事甚秘,你從何得知?」

  大家吃了一驚,微笑地望著李德林。

  那姚僧垣一看,心中即明白了幾分,沖著李德林笑道:「原來你也是名醫,但醫國不醫人爾!」

  第五節

  〖好色的天元帝於荒淫無度之中虛幻了對楊堅權勢的猜忌。〗

  天元皇帝不讓通報,悄悄來到了尉遲繁熾的房中,卻見她的懷中正摟著一個女娃娃,他一下子怔住了。

  那女娃娃約摸六七歲,粉妝玉琢,臉泛柔和的光輝,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伏在一對又長又細的眉毛之下,微微一笑,即現兩隻甜甜的酒窩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原以為尉遲繁熾是美至極點,卻沒想到還有比她更美的人,原來人的美也是沒有極限的。

  尉遲繁熾已經跪落地上,但那女孩卻站著不動,沖著他笑問:「你是誰?」

  天元皇帝忘了回答。

  尉遲繁熾則扯那小孩,說:「快跪下……」

  小女孩一甩手,駁道:「不問清楚,怎可糊裡糊塗下跪?」

  天元皇帝扶起了尉遲繁熾,轉身對小娃娃哈哈大笑,同時說:「對,你說得對!你叫什麼名字?」

  「我先問了,你得先答!」女孩抬著頭頂道。

  尉遲繁熾只得代答:「她是我小妹,她叫……」

  女孩子迅速地捂住姊姊的嘴,盯著天元皇帝,稚氣十足地說:「你不說,我們也不說!」

  天元皇帝依然驚異地讚歎:「你……真美!太美了!」

  女孩有點畏懼:「你這是……罵我?」生氣了。

  「我誇你,稱讚你……」

  「女孩子家長得好,命就壞了……這是媽說的,你明明在罵我!」

  天元皇帝突然得住了。

  「小妹,這是皇上,不可無禮!」

  女孩忽然變得滿臉驚恐,躲在姊姊的身後。

  尉遲繁熾這才向皇帝稟告:「她叫尉遲明月,是最小的妹妹。」

  天元皇帝這才想起來:半個月前,他升尉遲繁熾父親尉遲順為上柱國時,尉遲順曾當殿奏請讓他小女兒入宮陪伴繁熾數日。他理解為父的一片苦心,生恐繁熾家破人亡之後,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所以立即恩准這個皇后的小妹入宮伴駕。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妹會這麼小,又這麼美!

  他邁上兩步,張開雙手,準備抱尉遲明月;小明月驚慌倒退,不住地搖頭。天元皇帝連說:「別怕,別害怕……讓姊夫抱抱你……」

  說起「姊夫」,尉遲明月立即想起被殺的宇文溫來,她覺得宇文溫才是自己真正的姊夫,於是便癡癡地想像宇文溫被殺的情形,然後心懷戒備地望著天元皇帝,囁嚅道:「你喜歡殺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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