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蘇軾 | 上頁 下頁
一六


  到黃州後,蘇軾開始思考生命的真諦,他死裡逃生,人也比以前沉默。有時,他會在雨後的傍晚一個人到東山腳漫遊,尋訪廟宇、花園和清溪。南岸有礬山,高聳在湖泊水道交織的平原裡。蘇軾在獨自漫步中,深思自己的個性,研究如何得到心靈的平安。他越來越虔誠地信教,他在《安國寺記》中說:「余二月至黃舍。館粗定,衣食稍給,閉門卻掃,收召魂魄。

  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又觀從來舉意動作,皆不中道,非獨今之所以得罪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

  觸類而求之,有不可勝悔者。於是喟然歎曰:『道不足以禦氣,性不足以勝習,不鋤其本而耘其末,今雖改之,後必複作。盍歸誠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國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間一二日輒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

  求罪始所生而不可得。一念清淨,染汙自落。表裡翛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

  可是在蘇軾心中,一股與宗教衝動相反的儒家趨勢卻將他拖往另一個方面。不錯,人是應該在宗教中追求平安,但是如果照佛家所說,人生只如幻影的話,人就該完全脫離社會,人類就會絕種,煩惱自然就不復存在。因此佛家虛空無我,去除一切私念的目標和儒家對人類踏實的責任觀時常發生衝突。

  在寺廟住了一陣子後,蘇軾的家人平安到達。太守對他們一家禮遇有加,讓他們住在臨皋亭,此地因此而家喻戶曉。一切似乎固定下來。當年蘇軾的次子蘇迨十二歲,幼子蘇過十歲。

  蘇軾寫信給朋友說:「寓居去江無十步,風濤煙雨,曉夕百變。江南諸山在幾席,此幸未始有也。」

  其實臨皋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風華,風景之美,一半靠地理,另一半則靠欣賞者的眼光。蘇軾身為詩人,不免看到、感覺到別人在天國樂園也無法感受的韻味。

  蘇軾在雜文中說:「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於幾上,白雲左繞,清江右回,重門洞開,林巒岔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另一篇給朋友的信中,語氣則很幽默:「臨皋亭下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者上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風景雖美,卻當不了飯吃,蘇軾一家人的生活十分清苦,他曾給秦觀寫信描述自己的一套特殊的開支預算法,說:「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省,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樑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錢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以待賓客。此賈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胸中都無一事。」

  元豐四年(1081年),蘇軾似乎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夫,春夏之際,他在老友馬正卿的幫助下,向州郡求得黃州東門外東坡故營地數十畝,開墾耕種,自號「東坡居士」。他早想歸隱田間,卻沒想到自己被迫如此當上了農夫。

  東坡農舍在小山旁。頂上是一間三房的小屋,俯視下面的亭台,亭台下便是著名的雪堂——這年冬天,黃州大雪盈尺,十二月二日微雪,至二十五日大雪始晴。下雪期間,蘇軾在東坡營造了房屋,取名雪堂。

  雪堂的牆上有蘇軾親筆畫的森林、河流、漁夫的雪景,後來這裡變成他待客的地方。

  雪堂的石階下有一座小橋跨溝而過。除了雨天,平常小溝都是幹的。雪堂東面是他親自種的一棵大柳樹,再過去是一個小井,泉水冷冽。東面下方是稻田、麥田、一大排桑樹、菜蔬和一個大果園。蘇軾還把附近一個朋友送他的茶樹也種在農場上。

  遠景亭在農舍後方,立在一堆土崗頂,四處風光一覽無遺。他的西鄰姓古,有一大片巨竹,長得十分茂盛,連天空都遮住了。蘇軾夏天就在這兒乘涼。

  建築是蘇軾的本能,他決心為自己造一個舒舒服服的家。他築水壩,造魚塘,種了朋友送來的花木、鄰居送來的樹苗和故鄉來的菜蔬,他的精力全用在做農夫上。他看見成熟的水稻,心裡充滿自豪與滿足。

  蘇軾的家庭也平和而幸福,也許蘇太太最高興的是蘇軾經常下廚,並且燒得一手好菜。現在中國各處的餐廳飯館中,菜譜上列出的東坡肘子和東坡魚,就是蘇軾首創的。

  蘇軾在東坡生活得滿意自適,有似晉代詩人陶淵明田園生活一般。他有一首詞,記載了這種情景。

  江城子陶淵明以正月五日遊斜川,臨流班坐,顧瞻南阜,愛曾城之獨秀,乃作斜川詩,至今使人想見其處。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於東坡,築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之後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歎然而歎,此亦斜川之遊也。乃作長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
  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
  昨夜東坡春雨足,
  烏鵲喜,報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
  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
  都是斜川當日景,
  吾老矣,寄餘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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